以史料记载而言,即便是在康雍乾盛世中的乾隆时期,清朝普通百姓还是需要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大量地食用野菜充饥,最广泛的粮食是粗粮,从来谈不上“无饥馁”。
若是这稻种改良当真能成……那便是功在千古,利在千秋。
甚至,不求这水稻能改良出后世的杂交水稻那种产量,只要较当下微微有些提升,便可以说是迈出了一大步。
至少是将脚下的道路夯实了。
这是娜仁的想法,康熙多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留恒带着人奋斗这几年,能有一点点的结果,对当下的粮食产量而言都是很大的进益。
因为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便好走了。
话如此说,这第一步想要迈出去,何其苦难啊。
留恒那两个庄子已经捣鼓一年多了,一开始只是他所有的那一个庄子,后来为了给他扩建场地,娜仁又送了他一个,两边打通,一群人舍家撇业,吃睡都在庄子上。
娜仁是实在怕留恒久久不得门径把自己在庄子上憋成变态,强将他叫回来想叫他放松几日。又是一番好说歹说,他毕竟没有农耕经验,提出的所有建议理论都是书本上的东西,不比人家在那边还能上手帮帮忙。
他一个提建议的,把自己憋那边何苦来呢?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没准还能有点好想法能帮上忙的。
然而留恒看似被她说动了,其实在京中没住两日,就借着他兄弟们登门的由头,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那庄子是有多吸引他?他过去是能帮上什么忙吗?”娜仁又气又好笑,因他走得急,本来预备待他走前准备好给他带上的东西也没来得及预备,今儿个娜仁带着茉莉琼枝几个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各样点心吃食,又将库里的果脯、肉脯等物包了几大包,并地方新贡的枇杷一起命人送到京郊去。
见她一边忙着一边又抱怨的样子,康熙好笑道:“阿姐你几时有了这般嘴硬心软的毛病?”
娜仁面色不善地斜眼睨他,康熙忙笑笑,又正色道:“恒儿也不是如阿姐你想得那般不知民间疾苦,他到底有些历练,对农耕之事若是一窍不通,也不可能有那样多的想法。便叫他忙去吧,眼看就要春耕了,他在京中怎么可能做得住。便等春耕过去,朕再降旨召他回来,好好陪陪阿姐你。”
“算了吧,不耽误他忙。”娜仁叹了口气,“我只是觉着,这也并非一日之功,怕他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心态不能放松,反而不得寸进。”
康熙淡定地道:“恒儿的心态可比咱们都好,许是打小念经练出来的?”
他带着些打趣地笑着,暗指娜仁当年因留恒念经而生怕他出家了的事。
娜仁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说得好像某人当年就没想拉着恒儿促膝长谈似的。”
康熙全当没听到娜仁暗指他当年也慌了,颇为镇定地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品着茶香,水雾袅袅轻轻散去,他方道:“是吗?”
面带着几分淡笑,仿佛说的不是他。
要说这些年,康熙的演技着实是精进了。
娜仁撇撇嘴,道:“无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拿起一旁的书卷翻阅起来。
“《齐民要术》?阿姐竟看起这个来了,可见也是着急的。”康熙留意看了一眼,笑了。
娜仁手下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仿佛是看着眼前的北窗,但康熙又能清楚的知道,她的心绪并不在那上面,甚至目光……也只是虚虚地落在那里,透过那洁白的一层明纸,她已经不知看向何方、看向哪里了。
或许五湖四海天下山峦,此时,皆在这一双眼中。
良久的沉默过后,娜仁开口,声音从凝滞低哑逐渐变得清越有力,“我只是觉得,若是这件事这能做成,那于天下而言,都是一大幸事。”
在她的时代,曾经有一位伟大的老人,做成了这件事,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是真正的伟人。
她不求留恒能有那般足以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但凡能得其一二,也是一件幸事。
康熙其实并不清楚娜仁的那一份情怀与唏嘘感慨,但此时,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娜仁的情绪。他也微微一顿,抿了抿唇,长叹一声,“是啊,若真能成……朕打算为恒儿之母追封王妃,赐满洲大姓。”
“追封也罢,能有名正言顺与隆禧并肩的名分,阿娆会乐意的。但赐满洲大姓……便算了吧。”娜仁道:“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样追封赐姓,只怕反而叫亡者不能安眠。”
这话除了她,没人敢说。
甚至是留恒,也没有这样说的立场,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但娜仁与康熙口无遮拦惯了,此时康熙闻她所言,竟也没觉得有什么放肆悖逆之处,只微怔片刻,轻叹着点点头:“这话也是。再等等吧,等恒儿那边有个结果再议。”
“不急。”娜仁眯了眯眼,她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这会仔细回想了一下,阿娆的身形面容在她的记忆中竟还算清晰。
那样清冷孤傲,即便在当朝帝王驾前也不卑不亢的人,即便是为了爱情,也不会在姓氏这种事上低头的。
她可以为了隆禧做出许多退步,是因为隆禧也同时为她付出许多,最后也被隆禧的一片赤诚炙热之心打动,心甘情愿地不求名分,只求与隆禧生同衾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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