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姓氏这种事,她绝不会退步。
君不见,她临产前,太皇太后曾想抬她入汉军旗,挂在朝中一七品小官家中为养女,被她毅然拒绝。
便是亡故后,她的灵位上,虽有先纯靖亲王侧福晋这等字眼,姓氏在她的坚持下,仍是她生来带着,父母恩赐的那一个。
即便是为了成为写着更好看,更能够与隆禧堪配的那一位亲王福晋,才为她赐姓满洲著姓,想来她也不会愿意的。
即便故人已逝十几年,娜仁对此也莫名的坚持。
索性康熙心中对此也清楚,暂且不谈这个。
他可以不在意亡者如何想,但生人如何想,他是不能不在意的。
在这件事上,他需要在意的生者无非两个,娜仁与留恒。
娜仁摆明立场不支持赐姓,留恒想来也是跟她同一个鼻孔出气。
或许还有另一个人……康熙一时缄默,静静无言。
这件刚刚在康熙心中有了想法的事情,除了娜仁,没有外人知道。
康熙说再议,娜仁便未多言,二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默契的说起了别的话题。
封下的爵位以三阿哥为分水岭,分明不过相差一年,功绩相仿,母妃位份也相仿,但三阿哥封了郡王,四阿哥只封了贝勒。
虽然从等级看不过是差了一级而已,但差别不可谓不大。
四阿哥还能保持住沉稳,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落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康熙冷眼看着,心中还算满意。
但情绪总是需要有一个宣泄出来的途径的。
要说宣泄疏导情绪,他就的倾诉对象就有点尴尬难选了。
要说第一人选自然是亲生额娘,但德妃与他关系素来是彼此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这种不好宣之于口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倾诉的;再有自然就是四福晋,可四福晋还小他几岁,虽然沉稳,也会安慰他,但他作为四福晋的依靠,却不愿在四福晋面前流露出脆弱情态来。
这么多年,两个人在宫中彼此扶持,多少艰难并肩挺过,但他因年长几岁,在四福晋面前一直是保护者的姿态,叫他表露出脆弱与压抑是不大容易的。
他心里也觉着别扭。
对他来说最好的倾诉且寻求宽慰的人选自然是留恒,留恒本也是打算留在京中好生安慰他一番的。
但因京郊庄子上仿佛是灌溉水车一类的器具出了问题,他便回去主持,只在四阿哥于书信中表达出郁闷之意后请娜仁出面劝慰四阿哥。
要论给人灌鸡汤,娜仁是一把好手,但这件事她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劝。
一来,给皇子封爵都是康熙做主拟定的,在这件事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连娜仁也不太能琢磨透。
但仔细想想,宫中有母以子贵,自然也有子以母贵。大阿哥已入朝历练多年,封郡王是理所应当,三阿哥是佛拉娜唯一的儿子,旧年也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封郡王也不为过。
而四阿哥……众皇子中除大阿哥与太子之外,功绩都相差不多,三阿哥封王仗其母,四阿哥又要倚仗谁呢?倚仗早已过世又只是养母的贞懿皇贵妃吗?若是皇贵妃在世,四阿哥能封王也说不定,如今……罢了吧。
但若把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地说给四阿哥,又用什么用处呢?其实四阿哥心里也有些猜测到了吧。
若是由娜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只会叫他觉着难堪,不如不说,谈些别的。
留恒难得拜托她一件事,娜仁还是想尽力做好,左思右想之下,却打算给四阿哥来一针不寻常的。
既然四阿哥因与兄弟们爵位的不同感到失落,那她就告诉四阿哥持平常心对待。或者平常心不过是个掩饰说法,她真正要告诉四阿哥的是,将目光放长远,不要太过执着计较于当下得失。
人生这样长,一时的失利落于人后不算什么,正应该养精蓄锐奋起直追。
只要把自己锻炼得足够优秀,将事情做得足够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知道当下,日后怎样,谁知道呢?
这些道理四阿哥未必不知道,但自己悟到的与旁人明明白白告诉他的到底不一样。
而且,如今宫中会与四阿哥说这样的事,又能叫他信服的人太少了。
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皎皎,但皎皎如今不知浪到哪片海域上了,顾不到京师这边的事。
娜仁出面,四阿哥倒是多少也能听进去些。
这些年在宫中,娜仁看不过眼帮过一把的人太多了,四阿哥与四福晋也都受过她不少照拂,她说话,四阿哥总能听进去些。
也确实如此。
眼看着四阿哥的神情由故作平静到若有所思,娜仁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那便很好。
或许是这几年四福晋看着温婉却韧劲十足的性子得了她的喜欢,娜仁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福晋是你的妻子,是你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妻者齐也,你可以信任她,你们共享喜悦,她自然也可以分担你的压力与忧虑。而且这些年相处,你们也有长子,她是值得你信任的,不是吗?”
四阿哥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自然。”然后又微微一顿,迟疑着道:“可有些事情告诉她,岂不是只会叫她平添烦恼吗?而且她也确实帮不上什么……”
“这就是你想得错了。”娜仁摇摇头,神情温和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她远比你想得要坚强、心中有成算。而且你若总是这样想,她合适能够成长得能够与你比肩而行呢?她是你的妻子,要一辈子与你共担风雨的人啊。你好好想想吧,这些道理本不该是我说与你听,但既然我说了,你就听着吧,到底是我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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