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远了。
只说宫中,自除夕夜宴上一支《点绛唇·蹴罢秋千》后,瓜尔佳氏的光芒似乎不是景仁宫的偏殿可以掩盖住的了。
上元之内,康熙未到低位嫔妃宫中留宿。
如往年的惯例,在乾清宫独居到初五,然后在只有新年时候才会有人烟的坤宁宫连宿三日,又在永寿宫三日,自正月十二开始,轮流在五妃宫中留宿。
上元节独居乾清宫,第十八日才开始宣召嫔妃侍寝。
在此期间,他已经几番厚赏瓜尔佳氏,有时是开内务府库房取的颜色料子、花样首饰,有时是外头进来的新鲜玩意、珠宝绸缎。
这使得清寂落寞有几年的景仁宫再度繁华热闹起来,然而这热闹却并不是由虽然住在后殿却掌握实际上主位之权、并且曾为景仁宫带来上一场繁华的敏嫔,来再度掀开帷幕的。
宫中女子荣宠兴衰,哪里是那么容易说清的呢?
一场春雨绵绵下了两日,再推开门便见到外头草木都发了新芽,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时节。
留恒赶着回京郊庄子里去,匆匆入宫与康熙、娜仁辞行,娜仁只来得及命人给他带上许多吃食用具一类的东西,便目送着他离去了。
福宽也被留恒留在王府中,毕竟偌大的王府,即便主子不在,也有许多事情需要有人主持打理,福宽无疑是不二人选。
好在留恒身边的几个太监都是福宽调教出来的,倒也能够照顾得他叫人放心。
他走之后,紧接着,娜仁也打算去南苑小住一段日子。
说是小住,其实短则十天半个月,宫中有事随时就回来了;长则三四个月,只要宫中没有需要皇贵妃出面的大事,她也可以住下的。
康熙对此早已习惯,又略显无奈,“这紫禁城、这京师就这样留不住人吗?阿姐你是,皎皎是,恒儿也是。”
“恒儿可是实打实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娜仁满不在意,“宫中是好,可不能一直住着,偶尔换个地方,还有个新鲜劲。何况南苑的风景可是宫中万万不能比的,再有一二好友相伴,登山、采茶、煮酒、听琴,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听她形容,康熙轻笑,“好,阿姐你且去过你的神仙日子吧,朕就不留了,也知道留不住。”
他带着些感慨自嘲道:“人都说这紫禁城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地方,其实呢,想留的留不住,又算什么好地方?”
听康熙抒发这样的感慨,娜仁情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娘仨,想了想,还是道:“过去的依然留不住,珍惜眼前人才是。”
“……阿姐所言有理。”康熙嗤笑一声,又道:“等到出野菜的时节,阿姐可要命人送一口鲜回来。”
娜仁郑重地点头应下,“我晓得。”
康熙摇头,无奈轻笑:能叫娜仁这样认真的,也就是这些吃食上的事了。
倒也不坏就是了。
他自己活成这样,娜仁也被困在这里,能在这个范围内自在些,也是好事。
他希望娜仁健康、欢喜、顺遂,自幼年到如今,从来如此。
经历过寒冷的人总是格外地珍惜温暖,幼年在宫廷中,不能生活在额娘身边,后来有条件了,额娘又去了,能够从头到尾陪伴他下来的少数几个人,娜仁算是其中最为要紧的那个了。
他能够拥抱的温暖不多,自然对仅有的温暖格外珍惜。
掐指一算,当年的宫女嬷嬷都出宫了,身边伺候的只有梁九功还在;太皇太后年迈,不知还能有多少时候。而且太皇太后对他有教养之恩,其实算起相处的时间来,并不如娜仁或梁九功多。
宫外避痘所里的日子难捱,娜仁把他搂在怀里,握着他的手,二人倚着窗户数星星哄他的时光,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怀的。
送走娜仁之后,康熙又埋头批起了奏折。直到梁九功脚步轻轻地进来掌灯,康熙方才从奏折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宫灯,转头一看,外头天已经漆黑一片,还淅淅沥沥地下去了小雨。
梁九功本来未敢扰他,见他抬头,忙轻声问:“您可要用些点心垫垫?”
“不必了,换盏茶来吧。”康熙想了想,道:“叫人告诉太子,下雨了,不必过来请安了。”
梁九功应了“嗻”,又忙换了热茶来。
晚间康熙多用参茶,提神但不似绿茶碍觉,此时端起痛饮半盏解渴,将茶碗放下之后忽然问:“外头有星星吗?”
梁九功笑了,“哎呦喂,我的爷呀,这样下雨的天,哪来的星星呢?”
康熙喃喃道:“可惜了。”
“您说什么?”梁九功没大听清,忙问。
康熙似乎叹了一声,道:“可惜阿姐明儿个就要动身往南苑去,没有赏星星的机会了。”
梁九功笑道:“娘娘便是去了,总是要回来的,星星常有,娘娘常在,自然有得是看的机会。”
“你这话说得对。”康熙再度提起御笔,一面蘸上朱砂,一面道:“星星常有,阿姐常在,看星星的机会多的是。”
但被姐姐搂在怀里,两人倚着窗户数天上的星星的机会怕是没有了。
他如今高出娜仁少说一头,且有男女之防,总是遗憾。
正说着话,外头还是有人来通报太子爷来了,康熙眉心微蹙,眸中却带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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