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处秋日,荷花枯败,但池水仍在,连续几日细雨绵绵,那水面上酝酿着水雾,烟雨朦胧,倒真有些下江南的意思。
娜仁正坐在窗下,转头一看便能见到外面的风物美景,此时却觉着往日怎么看都看不厌的优美景色,比不过楚卿的一双眸子。
眸中不含秋水、不算盈盈含情,但神秘幽深、目光悠远,叫人仿佛能够从中窥见万年不变的神秘雪山,又似乎是亘古不变挺拔屹立的绵延青山。
当她静静地注视着面前人的时候,仿佛寒冬大雪凌冽迎面,又仿佛是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与生机。
分明面容并不出众,但即便见惯了美人的娜仁,对于楚卿的容颜,也绝对说不出一个“丑”字。
楚卿是很擅琴的,娜仁有时候觉得,是不是她们这些前朝大族后人都都擅长抚琴,太福晋是、清梨是、楚卿亦是,便是当年的阿娆,她曾因家族间倾轧斗争不得不栖身歌舞坊,以歌女身份保己身平安,在京师中着实是有些名气的。后来隆禧逝世,阿娆独自在亲王府里养胎的那段日子,能寄托愁思的,也唯有一床琴了。
皎皎的琴曾受过他不少指教,娜仁清楚皎皎的水平,自然也清楚阿娆的水平。
但如果仔细算来,只怕是身份使然。
向来名门贵女讲究琴棋书画精通,这群人家中即便败落,只要还有一点条件,都不会放弃对孩子的培养,何况石太福晋和清梨家中当年并不算败落,又对她们另有期许,自然是倾尽资源地培养。
便说如今,京师中满洲贵族女子,也讲究起学习琴棋书画来,如今几位皇子福晋,从太子妃、大福晋、三福晋到四福晋,这几个都算是京中第一流的女子,对琴棋书画也有些研究。
也不知,究竟是满人征服了天下,还是汉文化征服了满人。
娜仁微微垂眸,盯着手腕上那一串颜色殷红的南红玛瑙珠,神情莫名凉薄。
楚卿正好瞥见她这个眼神,手上勾弦的动作一顿,原本流畅的琴音也微微一滞。
见娜仁抬头看来,楚卿索性按住琴弦,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八公主来了。”
“哦?她怎么来了?”娜仁闻声,扭过头一看,果然是皎茵,她身着碧绿的披风,里头应是汉人样式上下两截的衣裳,依稀见到下搭的是玉色百褶裙,在三四个宫人的簇拥下沿着回廊疾步行来,一个嬷嬷撑着一把大油纸伞行在外侧,为皎茵挡去风雨。
推门入内,皎茵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雨珠儿,向娜仁道了个万福礼。
她面色庄重,娜仁微微拧眉,问:“你从哪里来?”
“从汗阿玛那里来。”皎茵与楚卿见了礼,走到娜仁身边,碧绿披风上的白玉扣难解,她拨弄几次也没解开,眉心紧蹙,越来越没耐心。
娜仁轻叹一声,轻轻按住她的手,捏住那枚扣子替她解开,温声道:“怎么了这是?可少见你这样没有耐心的时候。外头下着雨,冒着雨过来,脸都凉的,快叫人沏了热茶来。”
皎茵贴着她坐下,似有些惊惶不安,眼睛却亮得很,透着异样的光,“我从汗阿玛处来,太子二哥病了,汗阿玛去看,本来我是跟着去的,但没走多远,又有人来回话,汗阿玛便说雨大,叫我不必去了。”
她说着,话音微微一顿,贴得娜仁近了些,在娜仁耳边轻声道:“是又有人来回话,因是附耳轻声所言,我没听到他说什么,但等他说完,我见汗阿玛面色不大好看,便打发我走了。”
娜仁愣怔半刻,心里沉甸甸的,又见皎茵这个神态,忍不住于心中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话不要再说出去,叫外头人知道了,无论是谁。”
她拍了拍皎茵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汗阿玛不喜欢多嘴的孩子,若是叫我知道你将这种事情往外传去——”娜仁收敛了笑意,看起来微有些冷,看向皎茵的目光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叫皎茵捉摸不透,却能感觉到娜仁这一眼中的哀切与无奈,“那些事情,你掺和进去了,便再也抽身不得了。”
皎茵抿抿唇,压抑下惊慌与惊慌之下的狂喜激动,强定了定神,微微点头,“皎茵明白。”
“好孩子。”娜仁也不愿去细思她究竟听没听进去了,只轻叹一声,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声音柔缓,“那些事情不是你该掺和的,想要在你汗阿玛那保着好处,便不要往你那些兄弟们的事情里头掺和。你没有玩转那些事的心智手段,若掺和进去,遍地不知是敌是友,从此便再没有人可信了。”
娜仁点点她的眉心,声音低低的,只叫皎茵听到了,“身在局中,万事不由己身。你若真的沉浸在其中,只怕有一日,你的亲哥哥,你也不知可信不可信了。你有能够全身而退安享荣华的把握,却也要为皎贞多做打算。”
这一回,皎茵的神情变得有些郑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娘娘放心。”
“你素来机敏聪明,我放心。”娜仁笑了笑。
其实是一万分的不放心。
皎茵这孩子聪明、通透、有野心,本来虽有野心,但有前面两点在,她只要头脑还清醒着,就都会独善其身,不掺和在她那些兄弟们的事情当中。
唯独怕就怕就怕在……她心里对太子还耿耿于怀。
当年的三阿哥剃头的那事,后来三阿哥也对她、十三阿哥与皎贞赔礼道歉过了,道歉道得诚恳,皎茵多少也咂摸出里头有别人使手段的滋味,故而并没对三阿哥十分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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