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打算在热河一带建个行宫,届时也打算比照这边的例子,多产出息,尽量以“宫”养“宫”。
天儿热了鱼也懒,不爱向上浮,钓鱼愈发困难。
娜仁倒是不在意这个,在大柳树下摆了张躺椅,头上扣着顶大草帽,身上是窄褃紧身的衬衣,粉黛未施,乌油油的头发编成大辫子垂着,身上毫无珠饰点缀,任谁见了,也不敢认是宫里的娘娘。
然而她就是!
一旁的皎茵打扮得还斯文一点,不大熟练地收竿,果然钓了回空气,到也没泄气,只是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
蹲在一边的皎贞便大失所望了,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皎茵的空桶,想了想,还是安慰:“还有下次呢,姐姐你别伤心,你看娘娘也还没有钓到——呢?”
她说话间转头一看,却见娜仁那桶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尾黑鱼,约莫有三四斤重,在水里一动不动,偶尔懒洋洋地甩甩尾巴,算是运动了。
这大树下还有些阴凉,桶也足够大,这鱼却还是懒得动弹,足可知天气究竟有多热了。
皎贞惊讶睁着眼,一双水杏般的眼眸几乎瞪成了猫儿眼,“娘娘您是什么时候钓到的鱼啊?我都没看到。”
“早钓到了,就是你去吃糕那会。”娜仁脸上盖着帽子,手里握着鱼竿,仿佛在出神发呆,听到她这话,也没掀起帽子,只轻轻一笑,话音拖得很长,懒洋洋地透着慵懒:“小丫头,没有耐心就别在这蹲着了,又热。去那边亭子里吃糕去,凉爽些。”
其实这树下也安置了小小的冰鉴,加上树下有荫凉,真算起来只怕比亭子里还凉快。娜仁所到之处,琼枝素来安排细致,但求她待得舒服。
皎贞舍不得离开,刚要摇头,皎茵却看了她一眼,也很是温和地道:“去吧,早膳你用得不多,这会子怕是饿了。你吃几块糕点,等会再带些冰茶回来,这里的茶都不冰了。”
冰茶顾名思义,茶里放冰,多半是碎冰,压在杯底再往杯中斟入冷茶,茶叶沉底时只会落在一层碎冰之上,随着冰块逐渐化开,茶水也会逐渐变得冰冷。
娜仁不大吃冰茶,但宫中夏日里常备,皎茵也吃惯了,南苑里自然也会预备。
皎贞这回应得干脆,向娜仁行了礼,方才去后头亭子里。
“下回不要带皎贞来了。”娜仁将草帽拿起在半空中扇着风,半眯着眼道:“南苑里的日子,过得就是个清静,不适合她这样爱娇爱闹的小姑娘。”
皎茵微微一顿,却听娜仁继续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她,大也可以留在宫中照顾她。既然是来求清静的,那边维护好这一份清静。皎贞,到底还小……”
她意味不明地盯着皎贞离了姐姐的眼便蹦蹦跶跶的背影,声音很轻地道:“这里的人、这里的事,不适合在宫中产出一星半点。若是回去之后,有一丝的风声,都有人要担过失。这是你汗阿玛要瞒住的人与事,茵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慧娘娘希望你能明白,有些秘密,是永远不能传到宫里的。”
皎茵微有些惶恐,“慧娘娘……”
“这是个清静地方,我不希望这一份清静最终也被打破。而你,偶尔也需要放松放松。你要清楚,皎贞是你的妹妹,而不是你的女儿。即便是女儿,也总有要松手的一日,不能永远绑在身上,何况是妹妹呢?”娜仁望着皎茵,轻声道:“你需要把自己从皎贞、你额娘的事情里抽身出来,好生放松放松了。你仔细想想,你过来这里,为的无非是个清静,也是希望我能够庇护你与皎贞,不是吗?”
皎茵慌慌忙忙地道:“我绝对没有利用您的意思……”
“我知道,但你还是希望皎贞能够与我亲近,不是吗?”娜仁微微笑着看她,眸光神情都很平静,没有恼意,却也并不欢喜。
皎茵抿抿唇,缓缓低下头。
“愿景说,你是个通透孩子。”娜仁又想了想,道:“就是那位道号苍云的女道长,她说你心性不错,在宫里长大,从小沉溺在阴私手段中,却还能如此通透坚定,保存着本心的善念,是个难得的。”
皎茵有些涣散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手上,缓缓聚焦凝神,只见十指纤纤白皙如玉,一看就是娇养出来,腕上一只玉镯凝脂洁白,价值不菲,
这是一双没做过重活计的手。但她清楚,这双手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白皙洁净。
娜仁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声音平和带着安抚,“人有野心不可耻,用手段也不可耻,要紧的是把握好其中的度。守好本心的善念,做事讲究一个度,应着法理规则便好。”
言之此处,她不打算再多劝什么,而是自顾自地躺了回去,恢复原本慵懒闲散的姿势。左右近遭没有生人,行宫里的侍卫、宫人也近不得她的身。她在宫中已经尽力做个正经人了,在行宫里放松些又何妨呢?
想到这里,娜仁理直气壮地又放松了些,将草帽随意的撂在胸前,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啜了两口果子露,然后歪回去,重新持起鱼竿,眯着眼望着天边的云。
热风拂过冰鉴,被带去了部分热意,吹到人面上的时候竟微有些凉了。
娜仁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口对皎茵道:“我幼时读宋词,最喜欢苏轼《怀香子》中的一句: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你瞧,此时天边的云,可有当年苏公眼中的云飘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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