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这话时颇为豁达,倒有些看淡生死的意思。
可也不过是在自己身上看淡罢了。
娜仁装傻充愣权当听不到太皇太后在说什么。太皇太后何等了解她的性格,此时哪里不知她是故意,只无奈一笑,最后揉揉她的头,道:“外头那样冷,也不知道披一件斗篷来。”
她说着,一招手,福寿已捧着一条狐裘氅衣过来,为娜仁披上。太皇太后道:“回去吧,回去好生歇着。”
娜仁迟疑了一下,对上她温柔却坚定的神情,便明白她怕是有话要与康熙说,略顿了顿,还是轻轻点点头。
宫女忙扶她起身,娜仁收回不着痕迹地搭在太皇太后腕上的手,带着笑,撒娇一般地道:“那我改日再来。”
太皇太后面带无奈,却又笑得纵容,“去吧,多大人了。”
走出寝间时,娜仁听到太皇太后问康熙:“保成呢?怎么没见他来……”
心底一沉。
太皇太后素来最为疼爱太子,若是知道太子被废……又不知要被打击得多严重。
走出暖阁,宫女打开正殿的门,冬日的寒风迎面而来,娜仁方才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披上氅衣,身上被风刮得冰凉。寝间里烧着地龙又点着暖炉,倒是暖和。此时又披上狐裘,周身都十分温暖。
但她心底却一片冰凉。
捏着指尖走出慈宁宫,在慈宁门外停驻许久。娜仁扭头望着蓝底匾额上的金色文字,久久未动,安静得仿佛是一尊雕塑。
琼枝心里无端地发慌,上前来轻声唤她:“娘娘……”
“走吧。”娜仁深吸一口气,甩袖转身,抬步往永寿宫走,她声音很冷,又仿佛包含着数不清的寂寥与苍凉,“叫唐别卿来……罢了,罢了……”
琼枝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伸手扶住她,也是扶住了她的手臂,才发现她的身体竟然都在微微颤抖。
“留恒呢?”娜仁问。
琼枝道:“万岁爷命咱们小王爷看守废太子,押废太子往咸安宫幽禁,这会子,应当是到咸安宫去了。”
“这差事……呵。”娜仁嗤笑一声,道:“叫他事了了过来见我。”
“是。”琼枝应下。
出乎娜仁意料的,皎皎回来得很快。
快到……她还能够在太皇太后榻前侍奉汤药,贴身照料几日。
自广州临海靠岸,一路快马,皎皎归来时风尘仆仆,甚至一身腥气,眼睛却亮得惊人,“老祖宗呢?”
她开口,嗓音沙哑。
娜仁也不想问她究竟跑死了几匹马,只是长长松了口气,连声道:“还好,还好……你洗漱一番,去慈宁宫吧。这个样子过去,只会叫老祖宗担忧。”
一身尘土,发尾凝霜,也不知她多久没有休息过,又或者说……从广州一路快马而来,她在这途中,究竟休息过几次。
太皇太后此时已经不大好了,那一日的清醒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第二日娜仁再去时,她又神智混沌,一日里更是的时候都昏睡着,醒来也糊里糊涂的,嘴里除了念着还没回来的皎皎,便是一直没见到的太子了。
娜仁带着休整一番的皎皎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难得醒着,倚着软枕靠坐在炕上,福寿手持着燕窝羹,一勺一勺喂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并不大爱吃,眉头拧得厉害,总是别过头去避开勺子,福寿满面无奈。
见是娜仁来了,又带着久违的皎皎,福寿眼睛一亮,忙给二人请安,又道:“娘娘您快劝劝老祖宗,这燕窝羹是太医叫炖的,可一日老祖宗也吃不下半碗去,这样久了可怎么成呢?”
宫里的小碗精致,一碗的分量也有限,这半碗有多少水分娜仁也清楚,当即一拧眉,想了想,还是遣人去问唐别卿太皇太后饮食禁忌,叫他列出单子来,想看有什么能用的,给太皇太后预备点她素日喜欢的。
皎皎已经走到落地罩内的炕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低声呜咽着唤,“老祖宗,皎皎回来了,皎皎回来晚了——”
说着,泣不成声。
太皇太后颤着手轻抚她的头,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浑浊,定睛看了一会,也没认出皎皎来,竟然对着皎皎喊:“娜仁,你终于来了。不错,高了、也结实了,在外头可还快活?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娜仁一怔,瞳孔极度收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皎皎连手尖都在轻轻颤抖,悲声唤:“老祖宗,我是皎皎啊……皎皎——”
“保成,保成呢?”太皇太后又转过头四处地看,脸上带着难掩的失落,“我还想叫福临看看他的孙儿呢,玄烨的这些孩子里,独独保成最像福临了!”
刚从暖阁步入寝间的康熙整个人都僵住了,顿在那里好半晌,扶着櫊扇的手轻颤着。
娜仁感到身后不对劲时,扭头看来,便见他站在那里,从前挺拔的腰身不知何时竟微微有些弯了,从牙齿到手尖,仿佛都在轻颤。
良久,娜仁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来人,去咸安宫,带废、二阿哥来,给老祖宗请安。”
梁九功忙应了声“嗻”,迅速退下去办了。
娜仁本欲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先打个腹稿出来。但见康熙这个模样,她也不敢叫康熙留在这里,只温柔却不失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臂,声音轻柔地道:“走,咱们去那边暖阁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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