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顷刻之间,他便拿定了主意,沉着地应了一声:“孙儿愿意。”
“好!”太皇太后朗笑一声,“这才是我的好重孙。”
她说着,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出声,娜仁忙为她拍背顺气,苏麻喇也忙捧了参茶来,太皇太后摆摆手,道:“临了来,不喝那苦玩意,给我兑一碗蜜水来。”
如今太皇太后用的参茶,可不是参蜜水,而是实打实的参茶的。
这是吊命用的。
苏麻喇愣在原地,娜仁匆匆抹了把泪,道:“姑姑,你就给老祖宗换上吧。”
“唉……唉!”苏麻喇顷刻间泪如雨下,端着小茶盘快速离去了。
太皇太后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康熙,道:“我也要你下旨,保成一脉,如非叛国谋逆之大罪,我大清后代之帝王,刑枷不可加其身!”
康熙这回应得很痛快,太皇太后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言罢自己便急促地喘息着,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寝间内落眼泪的皇子们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又看向二阿哥,眼中都有艳羡。
康熙又道:“朕即刻降旨,恩封保成为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其余诸子,依例加恩封……”
“不必。”他话没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断了。
但他并无恼意,而是摆出倾听的姿态。
太皇太后又靠着软枕缓了半晌,方启唇道:“若你还信我这个玛嬷,愿意听我一言……封保成为亲王,而后子孙皆降等袭爵,三代之内,不可入仕途。诸子恩封不入八分辅国公,五代而归于闲散宗室。再往后如何,愿意科举、习武上进,端看他们的了……”
要说这待遇,可是连平常受宠的亲王都不如了。
又是这样长长的一席话,她说完,不愿再看诸人的反应,而是自转过头平复呼吸。
康熙眉心微蹙,看不出愿意还是不愿。
后头几位有心皇位的皇子皆提起了心,不知康熙作何打算。
然而太皇太后半晌后却又幽幽地道:“为保成好,也为保成的后人好。”
太皇太后的未尽之言,康熙心知肚明。
不想保成这一脉从此为历代帝王的眼中钉,这是最好的办法。
半晌之后,康熙沉沉地应了声,“孙儿应着便是,老祖宗放心。”
“好……好……”太皇太后话音越来越虚弱,又唤“福寿”,福寿忙近前来,磕了个头,将太皇太后早先安排好的私房分配尽数说出。
“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宫里的一份,内务府都有档案记录,业已装箱封好,回头叫人抬回去便是。
余者,有两箱归拢出来的首饰头面,与裕亲王太福晋两副、恭亲王太福晋两副、二阿哥福晋两副、纯亲王福晋两副、嘉煦公主两副,以上四位每人另有十二匹料子。众皇子福晋们,每人各有一副头面,八匹料子。公主们亦同此例。”
福寿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老祖宗还说了,这些皇子福晋们,都是在她榻前侍奉过汤药的,才有此物赠与。其余几位尚未成亲的皇子未来的福晋,每人有一对手镯,先交由阿哥们保管,日后赠与妻子便是。”
“现银二阿哥、纯亲王各得五千两,嘉煦公主得五千两,其余皇子公主,每人三千两。余下之物,有两箱与万岁爷做念想,一箱与苏麻姑姑养老傍身,有与我们这些奴才做嫁妆、养老之物的,再有的,便请太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对半劈分。”
福寿说着,转身向太后与娜仁行了一礼,道:“分与苏麻姑姑与奴才们的,现已列出单子,便呈与两位娘娘。”
“老祖宗……”娜仁哪有心情去看那劳什子的单子,握住太皇太后的手,低声哭泣。
太皇太后安抚般地拍了拍她和太后的手,又吩咐,“现又有一份花销……取一万两银,与保成媳妇收着。……权做未来,安家之用。”
二阿哥忙道:“老祖宗,用不得您的银子……”
“老祖宗给的,你收着吧。”康熙忽地开口,沉声道。
二阿哥一时僵住,不知如何。
太皇太后又看向康熙,笑了,虚弱地缓缓道:“不要怪老祖宗……偏心啊……”
康熙忍不住笑,又板住脸,道:“老祖宗从来偏心,打小就偏心阿姐。老祖宗您若是怕孙儿伤心不平,您就多陪孙儿两年吧。”
“孝陵外头,我守着你汗阿玛,也看着你。”太皇太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方才的一番安排,已经耗光了她的气力。
康熙听她此语,只觉戳心,上前两步蹲下身,紧紧握住老祖母的手,哭道:“老祖宗,孙儿舍不得您啊!”
“好了……”太皇太后抬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又因为无力而在半空中落下。
娜仁别开脸不愿太皇太后见她哭泣,康熙心中酸涩难忍,拉起太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一如幼时一般。
殿内气氛一时僵住了,除了泣声其余声响丝毫不闻,仿佛过去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不到罢了。
太皇太后低声嘟囔道:“这个苏茉儿……怎得还不回来……不想见我最后一面了不成?”
苏茉儿系苏麻喇原名。
康熙心中一酸,忙命人去催促,却见下一刻苏麻喇已捧着茶碗出现在寝间中,她微微气喘,可见是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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