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见她,就笑了,又撇撇嘴,“怎么才来啊……”
她此时气息已十分微弱,声音低微得落地罩外的人痘听不清楚,苏麻喇却瞬间泪如雨下,顾不得小心翼翼捧来的那碗蜜水,忙到太皇太后近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老祖宗,我来了,我来了。”
“你……要好好的。”太皇太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捏了捏她的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娜仁,断断续续地说:“别哭……别掉、金豆子了……”这便是她所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了。
“老祖宗——”娜仁哭声凄惨,如杜鹃啼血,回荡在慈宁宫的上空,久久未散。
“老祖宗!”康熙双膝跪地,将头贴在太皇太后的炕上,太后更是哀痛不能自已,小辈们齐齐跪地,唤了一声:“老祖宗!”然后纷纷落泪,眼泪扑簌簌如滚珠落雨,皎皎与二阿哥尤甚。
最为平静的竟是苏麻喇,她落了两滴泪,但强撑着没有失态,张罗着为太皇太后换了衣裳,最后一次梳了发式,戴上那尘封几年的沉重璀璨的凤冠,最后一次,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将她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娜仁气血不支,又哭得狠了,险些晕厥,却推开上前搀扶的康熙、皎皎、留恒、琼枝等人,执着地跪在地上,给太皇太后磕了三了个头,最后起身时,终于支撑不住,浑身发软,闭眼倒下。
好在康熙就在身边,也默默地与她一同行礼,此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在娜仁身后行礼的皎皎留恒也忙拥了上来,一群人着急忙慌的,还是将驻守慈宁宫的唐别卿召来,看过说气血翻涌要及时用药,忙传轿辇,送娜仁回永寿宫。
第172章
醒来时天色已晚,寝间内遍垂着纱幔,挡住月光,黑漆漆一片,只有炕头小柜上一灯如豆,带来微弱的光源。
依稀能看到琼枝守在外头,静静地坐在毡垫上,身影沉默如万年不变的青山。她也上了年岁,其实不大守夜了,只有冬日会与娜仁同塌而眠,今日俨然是个例外。
外头应当不是个好天气,窗外狂风呼啸声传入耳中。娜仁觉着心慌得厉害,但并不想叫人来,只目光呆滞地盯着床幔出神,微过几瞬,似乎才回过神来,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很快濡湿了半个枕头。
琼枝掌着那盏小灯,拉开帘帐,例行查看她的状态,便被她这样子吓了个半死,忙点亮几盏琉璃宫灯将寝间内照得亮堂堂的,然后将熏笼上温着的糖水端来,轻声道:“豆蔻预备的百合蜜枣建莲汤,安神宁心最好不过,甜滋滋的,快尝尝。”
她没开口劝娜仁不要悲伤。事实上,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劝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不如不劝。
娜仁没应声,只顺着她的动作半坐起身,捧着汤碗喝了两口,静默许久,耳边只有狂风呼啸声不断传来,琼枝愈发心急,却不敢开口。
良久,她忽然问道:“几时了?”
“您昏睡了两日一夜了。”琼枝说起这个,面上难免流露出些许忧色,她又迅速反应过来,扬声唤人:“传太医来!”
这边声响一起,外头的脚步声就乱了,皎皎、留恒与楚卿先后进来,各个面带急色地望着娜仁。
娜仁推开琼枝的手,没与她们说话,只自扶着炕沿起身下地,道:“我要去看看老祖宗。”
琼枝迟疑一下,有些为难,但见娜仁固执的样子,便知道拦不住了,只能顺从地替她换了衣裳,披上厚厚的狐裘,戴上风帽,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免受风寒侵扰。
太皇太后暂时停灵之处灯火通明,康熙请了僧人来日夜诵经为太皇太后祈福超度,其中便有不少当代高僧,也有太皇太后生前结交的僧人,自愿入宫,为太皇太后诵经做法事。
康熙正守在那里,耳边的经文与风声混杂,木鱼声沉闷,他怔怔地望着太皇太后的灵柩出神,心口沉甸甸的。
皇子、公主们都被他赶走了,唯有太后与那些僧人还留着,他跪在蒲团上,听着太后声音低低地念了许多遍《往生咒》,然后换了蒙语,他听得最清晰的一句是“长生天庇佑”,然后便听不清什么了。
太后的嗓音有些哑,声音被压抑在喉咙中没有发出来,他囫囵听着,心里愈发地乱,却没有打断。
娜仁的脚步声响起时,他最先注意到,忙回过头看,见她来了,低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娜仁扯起唇角冲他笑了笑,但配合着苍白如纸的面色,这会也不大有说服力。
皎皎、留恒与楚卿都跟在她后面,但留在廊下没有进来,撑着油纸伞,担忧地望着她。
康熙终究是道:“进来吧。”
皎皎三人便顺从地行了一礼,收起伞交给宫人,然后脚步轻轻地步入殿内,自寻了蒲团跪下。
康熙没问娜仁怎么没多歇歇,他知道娜仁不可能留在宫里不过来,沉吟半日,道:“阿姐在这守一会,天亮了便回去歇着,日夜轮换着来。阿姐你养好身子,等老祖宗出殡才好跟着去。”
“老祖宗的陵寝选好地方了吗?”娜仁问。
康熙顿了顿,轻声道:“就在东陵吧,不过老祖宗留书于我,道既不与皇帝合葬,进去只怕坏了风水。便在东陵边缘,风水局外,选个与先皇相近的地方。朕命人先择址将慈宁宫东王殿先拆下来,在昌瑞山下原封不动地建上,暂做停灵之用。陵寝不是一日之功,仓促预备反而不美。”他又看了看太后,道:“皇额娘也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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