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当务之急还是选出使臣来,扒拉着身份,看满朝文武都觉着不大当用,最后还是把留恒这块砖挖了出来。
一来他和柔维也熟,到那边可以罩着使团的人,很有个万一,柔维也不至于对自己小舅舅动手;二来虽然熟,但论血缘关系却不算近,还不算是以国君长辈向国君施压。
出去溜达溜达,留恒还是情愿的,皎皎与安隽云也打算与他一起上路,带着二三十个心腹护卫,熟门熟路的,都是老江湖,也不怕在海上遇到风浪翻了船。
然后使团里的人便好配了,楚卿亦与留恒同行,唯有一个人,是娜仁特意打招呼塞进去的。
永寿宫里,娜仁亲手沏了茶,递给留恒一杯,随意看了他一眼,道:“行与不行,给个准话。”
“娘娘。”留恒难得苦笑一下,道:“这事倒是不难办,可弘历才多大啊,海上风浪急,他哪里经得住呢?”
“柔维不也是小小年纪便跟着她阿玛额娘出海了吗?”娜仁神情平淡,又似乎叹了口气,“我是希望你能带着弘历去见见人间疾苦,开开眼界。他阿玛那边自有我去说,你只肖点个头,你皇伯父哪里也有我来说。”
留恒会意,低头半晌,忽然问:“您看定了?”
“我看不看定,又有什么用呢?”娜仁道:“左右我如今养着这个,能做到哪里算哪里吧。即便日后不是他,这些个生在高楼里长在绮罗中的孩子,能见见外头芸芸众生民间疾苦,也是好的。”
说这话时,她微微垂着眸,神情淡漠,意味不明。
留恒沉默半晌,终是顺从应下。
跟着船队出去走了半年大多,回来时原本跳脱浮躁的弘历倒是添了些沉稳,处事也更加干脆。
康熙连日来身子不大好,见留恒与女儿女婿都平安回来了,心放下大半,便病了一场。
好转后京中天气渐凉,烧起炭火来未免干燥,娜仁想了想,还是劝了康熙,到小汤山行宫去住。
那头好歹有温泉眼,养起身子来总比宫中好。
康熙这是老年病,咳嗽、气喘,夜里多梦、下肢水肿,唐别卿的方子换过几回都不大有效验,只说要慢慢养着才好。
可就这“养着”二字,对日理万机的帝王而言,何其困难?
衣食药物倒是不缺,身边人伺候的也很精心,唯独安心静养四字,是万万做不到的。
政务缠身,一日也脱不开心绪。
旁的娜仁都能劝他,唯有这个不知怎么劝,只能翻翻《长生诀》里那些多年不用的药膳方子,拎着锅铲就是干。
康熙还开玩笑一般地说:“朕倒是因祸得福了,阿姐可有许多年没做这些费时间又费力气的吃食了。”
“你还好意思,若不是你这身子这样又不安心养着,我何至于折腾起这些费时费力的东西?”娜仁一扬眉,一面将小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取了出来。
康熙笑着端起一碗汤,刚尝了第一口便夸得天花乱坠,仿佛娜仁这手艺多了不起似的。
娜仁撇撇嘴,坐在那里听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忽然说的孩子们的功课,康熙道:“若论天资,弘历断不及留恒,若论勤奋,也逊于皎皎几分,但于他一众兄弟们中,倒也算很出色的了。尚书房的师傅与朕夸过他两回,那日朕闲来稍一考教,入门一年不足,《大学》却已学得极透彻,难得还有怜贫惜弱之心。”
“你这是……夸我?”娜仁眨眨眼,康熙微怔,旋即轻笑:“阿姐且当是夸你吧。若论会教孩子,果然宫中无人能出阿姐之右。”
娜仁垂眸,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到底上了岁数,不必年轻时候纤细光滑,倒也称得上白皙柔润,腕上一只翡翠镯幽幽莹莹,碧得一汪水似的,更显典雅。另一只手上带着一串玛瑙珠,瞧着与翡翠镯不是很搭,但这等成色的南红玛瑙本就难得,何况对娜仁而言这串珠子寓意不凡,哪有人会计较这个。
这样一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曾沾过阳春水的。
静默半晌之后,娜仁叹了口气,道:“可别夸了,就怕把我夸得飘了,回头飞上天去,你还拉不下来呢。”
俩人就这样撇开那些事,漫无天际地聊了起来。
外头风雪呼啸,殿内温暖如春,药膳散发着食物与药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暖炉中时不时传出炭火燃烧的细碎声响。
便处人间。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转眼当年的小少年已有了一番俊秀风姿,十来岁上的年纪,在帝王之家或者说古代已经不算孩童,能知道些人事。
今岁京郊雪灾,康熙安排雍亲王赈灾,弘历亦在他左右帮忙。
康熙近来身子不大好,住在畅春园中安养,娜仁自然也在这边。
弘历直奔畅春园来,给康熙请了安,见娜仁不在康熙殿中,说了两句话准备告辞,康熙忽地道:“你娘娘不在,去光明书院了,你在这坐着,朕问问你的功课。”
他面色不大好看,难得精神头不错,倚在炕头,靠着暗囊,手边有一卷书,弘历瞥了一眼,是《孝经》。
他心里倏地一动,定了定神,在炕边的墩子上坐下,恭敬地道:“汗玛法您说。”
康熙于是问了些四书五经的要义,又拣着史书典故随意问了两句,见弘历均对答如流,面上便透出几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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