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面上的倨傲之色迅速褪去——康熙驾崩时在畅春园,她彼时因抱病在宫中静养,并未到畅春园去,因此对四阿哥承继帝位,心中多有不服。
她大儿子于皇位倒是没有多少野心,但二儿子却跟了八阿哥,与八阿哥算做一党,这些年也算与新帝结下仇怨,她心知自己日后只怕不会好过,不如此时痛痛快快地嚣张一场。
与其等着与她半生不对付的乌雅氏踩到她头上,不如她先来作威作福一番。
若是乌雅氏心有不忿与她在先帝灵前开撕,她还有把握与乌雅氏斗上几个来回,新帝也不可能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便先对先帝嫔妃不敬。
然而此时是娜仁开口。
这几十年下来,她对娜仁的怕是刻在骨子里的,也确实在娜仁手上吃了不少亏。此时娜仁甫一开口,又是这样冷淡的语气,她腿肚子便都开始打颤。
半日没听到宜妃的回复,娜仁眉心微蹙,抬手唤:“老五媳妇,扶着你额娘下去。”
恒亲王福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宜妃退了两步,压下心中下意识升起的惶然,咬着牙低声道:“娘娘,您就让我送万岁爷一程吧。”
先帝已然驾崩,称呼他为万岁爷是不大合时宜。但先帝这群嫔妃跟了他一辈子,万岁爷都叫惯了,新帝心知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扭过来的,而先帝在宫中的威望,也不是他一时半日便能够取代的。
故而此时听宜妃此言,新帝神情并未有波动。
娜仁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皇帝,你的意思呢?”
这是在内外命妇、宗亲大臣面前,给他做脸。
新帝心中隐隐松了口气,暗含感激,低声劝道:“宜娘娘好歹服侍了皇考大半辈子……”
言下之意便是叫宜妃留下了。
“那就听皇帝的。”娜仁从善如流,宜妃纵然仍是心有不甘,有她镇压,也不敢再闹出来。
独独乌雅氏,见娜仁与新帝配合默契、宜妃对娜仁畏惧尊敬、新帝福晋又万分恭顺的样子,将手中锦帕攥得紧紧的,心中愈发不满,只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没握住的时候便离她远去,她却无可奈何。
进了腊月,天气愈发寒冷。
娜仁近来身体不大如意,在宫中养了几日病,歪在炕上看着琼枝吩咐人收拾箱笼。
新帝已经命人修整慈宁宫与宁寿宫宫殿群中太皇太后所居之外另一座宫殿的主殿,预备转年迎请两宫太后迁宫居住。
娜仁在永寿宫居住多年,许多东西是理都理不过来,琼枝打一个月前就开始带人收拾,如今也不过将将将大多数东西清点装箱完毕罢了。
豆蔻倾身为娜仁掖了掖软毡,轻声道:“皇上发落了宜太妃宫里的大太监,恪靖公主身边的人也遭到了牵连。”
“宜妃行事嚣张,早晚的事。”娜仁道:“乌雅氏呢?”
豆蔻:“皇上昨日携主子娘娘到永和宫与圣母皇太后共进晚膳,席间言语多有不快,拂袖而去。圣母皇太后呵斥了主子娘娘一番,主子娘娘从永和宫出来的时候……形容狼狈。”
主子娘娘是指原本的四福晋,新帝尚未正经册立皇后,他的嫡福晋便是主子娘娘。
娜仁闭了闭眼,道:“再等等。”
豆蔻没问等什么,只是低眉顺眼地往暖炉里添了两块碳,默不作声。
转年,八爷党向新帝开炮,攻讦新帝得位不正,篡改先帝遗照。
这本是没影的事,当日康熙交托江山是在众人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遗照又是满蒙汉三种语言书就,怎么都不可能改得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为了恶心新帝,给新帝在民间添些小麻烦的手段,本也不算什么,偏生此时宫中也开始闹腾。
新帝登基大典之后,紧接着册封皇后与六宫,又尊皇考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为母后皇太后,上徽号“慧仁”;尊生母皇考德妃为圣母皇太后,上徽号“仁寿”。
烦心事便出在这里头。
乌雅氏拒绝受太后尊号,拒绝迁居宁寿宫,甚至拒绝内务府送来的太后朝服,话里话外隐约有指责新帝得位不正,抢了十四阿哥皇位的意思。
这对新帝来说,可比八爷党在外头闹腾的那些闹心多了。
若是宫中的这消息传出去,新帝得位不正,只怕就要彻底被做实了。
娜仁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皎皎、楚卿与新上任的皇后说话,庭颐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手捧一卷书,她年纪虽幼,眉目面容尚且稚嫩,眉宇间却也有了清冷悠远,与她娘如出一辙的神韵。
皇后笑吟吟地夸了庭颐两句,正要说起各位太妃在宁寿宫的住所安排,忽见她的贴身宫女急急忙忙地进来,满面焦急。
皇后眉心微蹙,“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宫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急急将事情说了,又道:“万岁爷震怒,把自己关在养心殿里,至今没有出来。”
皎皎端着茶碗送到唇边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娜仁,眼中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娜仁知道她的意思。
如今阖宫之中,能够弹压乌雅氏的,除了太皇太后,便是娜仁了。
闭目片刻之后,娜仁睁开眼,断然道:“皇后、皎皎,你们现在去养心殿,告诉皇上,仁寿皇太后那边有我。”
皇后明显松了口气,匆匆起身向着娜仁郑重一福,然后拉着皎皎快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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