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又一想,大约也正是这赤子心性才更惹人喜爱吧。不然若来了个头天就摆师父款儿的,真正印象如何也未可知……
大约过了两刻钟,远远听见一阵脚步声,洪文探头一看,见打头的是柄凤首黄曲柄万福伞,伞下一座精致轿辇,上头端坐着的女郎一身烟云纱宫装,气度高华仪态万千:竟是嘉真长公主亲自驾临。
众人就都出门行礼,只白先生略颔首示意。
他乃皇子之师,就算见到隆源帝也不必行大礼。
洪文之所以到现在才让人去传话,本就存了见一面的念想,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仍不免心花怒放,忙三步并两步迎出去,“天儿热辣辣的,你怎么亲自来了?”
短短两句话,他是眉眼也柔和了,声音也放软了,只恨不得在身上挂个牌子,上书“我快活得很”几个大字。
青雁很有眼色的退到一边,任凭洪文巴巴儿伸出胳膊去。
嘉真长公主本是个能弯弓射箭、骑马游猎的巾帼,饶是以前掩盖本性时,出入何曾叫人搀扶过?但此时洪文这样,显然关心之至,倒不好辜负他一番心意,心下熨帖抿嘴儿一笑,扶着他的手臂下来,“他们毛手毛脚的,万一磕碰了不合算,我也只好亲自做个押送的差事。”
当日收到这巨大的鱼骨琥珀她便爱不释手,连隆源帝闻风过来瞧时都轻易不让摸的,若非今日是洪文亲自开口,她哪里肯借!
洪文立刻接上去,“哎呀,当真是劳动公主了。”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灿若骄阳,一本正经地点头,“好说。”又让大家进屋。
见此情景,上书房那一群小毛头们又开始忍不住两眼乱飞,看见他们面对面说笑也跟着傻乐,嘀咕声四起。
小孩子好像天生就对大人的事情有着无限好奇。
白先生轻轻拍了拍案上戒尺,“肃静。”
众学生立刻安静如鸡,都端端正正坐好了。
这位先生不光学识过人、品行高洁,而且……真的会打他们手板子!
可疼啦!
“敢问公主,这就是洪太医说的那鱼骨琥珀么?”震慑了堂中学生后,白先生自己却走出去,指着嘉真长公主身后那四人抬着的盖着黄绸子的巨大物事问道。
“正是。”嘉真长公主点头,素手一抬,就有宫人鱼贯而入,先组装好约莫二尺高的檀木架子,这才小心地将盖着黄绸子的鱼骨琥珀放上去。
那琥珀甚是沉重,饶是檀木架子那般结实,竟也发出一点不堪重负般的细微吱呀声。
别说霍戎等人,就连三五两位已经提前看过两回的皇子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试图再多看几眼。
洪文却偏要吊这群小鬼头的胃口,亲自将嘉真长公主引到椅子上坐了,“公主受累,且在这里歇息片刻。”
嘉真长公主见了他便觉欢喜,且又是坐辇来的,何曾觉得累?可既然对方这么说,便也顺着接话,“好。”
以往也曾有人这么奉承,可她只觉腻味,如今却品出几分甜,可见凡事好与不好也不能光看其本身,端看是谁说的话、做的事。
洪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两眼,这才走到那鱼骨琥珀旁边,对一群望眼欲穿的小孩儿们道:“想看吗?”
这会儿霍戎哪儿还记得什么打赌不打赌的,头一个扯着嗓子道:“想!”
他都快好奇死了!
黄绸下的东西那样大,足有两三个洪太医那么长,光看着就够吓人的……世间真有这么大的鱼?
洪文作势去碰那黄绸子,一群小毛头的视线也跟着过去,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了。
谁知洪文却突然收回手。
众人都跟着啊出声。
嘉真长公主借着喝茶的动作笑出声。
这人,忒坏了。
洪文故作正经道:“嗨,说来这也算做学问,这样的事情还是请白先生做一回吧。”
白先生一愣,“我?”
洪文过去扶人,笑道:“先生来吧。”
白先生半推半就跟着过来,想想还有点小激动,象征性地推辞一回后,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老夫少不得老脸皮厚地越俎代庖吧。”
众学生只等着看,哪里管谁揭黄布?都跟着叫好。
白先生早年就名扬天下,一直被人敬重,何曾有谁敢像洪文这样“拉拉扯扯”的?也觉有趣,就把手搓了两回,轻轻掀开黄绸子的一角。
他只瞧了一眼就哎呦一声,眼睛都睁大了,然后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都掀开。
就见淡黄色的松脂下赫然是一条完整的巨鱼骨骼,上到尖锐锋利的牙齿,下到末端鱼鳍,都赫然在列。
它嘴巴微张,森森白骨显得尤为可怖,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有胆小的学生果然被吓了一跳,抱着胳膊往后缩。霍戎等人先是一惊,旋即却两眼放光地努力趴着往前看起来。
“天呐!”
“真大呀!”
“这真是鱼?得有一丈多长吧?”
洪文得意道:“这是鲟鱼,长一丈一尺三分,听说并不算最大的。我曾问过当地渔夫,他们曾有人见过更大的,连骨带肉足有数百斤之巨,且肉质紧致滋味鲜美,不用什么作料就能鲜掉舌头,乃是世间少有的珍馐。”
一群小屁孩儿就跟着咽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