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晖带着热酒奔上城楼的时候,狠狠的晃了晃。寒风吹在城墙外的沙地上,卷起粗粒的沙子摩擦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忽然间有些神情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七八个男人女人被绑在木板上,排成一横排,当作肉盾,陈瑛恰在其中,而梁荀则被绑在一边,不知道是哪个士兵踢了她一脚,那么小的孩子,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那情形竟是与当年一模一样。
顾长清站在一边,看着那一幕,双手紧握成拳,就连骨节都咔咔作响。方清末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千万不要冲动。
“苏楼主,快下令吧,怎么能为了几个人就弃这么多百姓于不顾啊!”程念白在一边说。
是啊,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苏晖双目赤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这是他曾经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想要保护的人被推到风口浪尖,而他却作为一个可笑的决策者。正义的天平永远倒向大多数人的这一边,职责与自我,孰重孰轻。
苏晖做不出选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边的人一刀扎进陈瑛的左肩,□□,又扎进她的右肩,迫使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可不论她怎么痛苦,她都没有发出哪怕是一声求饶。
她已经浑身是血,满头大汗。可是她依旧高昂着头,她的意识有些模糊,除了呼呼地风声,她再听不到其他。透过漫漫黄沙,她遥遥看到城楼之上,那个白衣男子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却始终不肯放箭。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为梁宇的死而自责,她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时不时就来陪梁荀玩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内疚。
可她一直没有跟他说的是,她从来没有怪过他,她亦十分感谢他,能给梁大哥一个痛快,让他不至于再多受折磨。
陈瑛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她的丈夫就是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琼州城墙巍峨,屹立不倒,这就是他誓死也要守护的地方吗?
当年,那个时候,他是怎样的心境呢。
血流进眼睛里,她看不太清明,耳畔传来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当年,也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不论怎么都不肯开口求救。
陈瑛笑着咳出两口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干巴巴的哼了两声,说,原来如此,我很佩服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他的妻子。
这是你们的女儿吧。
那作为见面礼,这个小姑娘,就还给他们吧。
第七十二章 结束
“他们要干什么!”程念白惊呼一声。
几个士兵将梁荀捞起来,粗暴的丢到投石车上。还没等任何人反应,重锤落下,与此同时,无数羽剑离弦而来。
“举盾!举盾!”城墙上的士兵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程念白一声令下,无数盾牌举了起来,如铜墙铁壁一般将所有人护在身后。
可就在盾墙形成前的一秒,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顾长清!”热酒大喊一声,她下意识就想追上前去,可刚迈了一步,脚下一阵剧痛,她痛呼一声,半跪在地上,再抬头,只能从那盾与盾的细小缝隙中,看着那抹白影冲了出去。
箭如疾风,可顾长清比箭更快,比风更快。他一把抱住梁荀,在空中借了只羽箭的力道轻盈的一个转身,在如雨的剑阵中左右闪躲。
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身法,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拥有如此绝世轻功的少年人。
等到这一波攻势结束,顾长清才落在城墙上,盾牌撤去,人们才看清,他的背上竟插了三四只羽箭。
整个过程甚至不足十秒,热酒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方清墨拼命挣脱方才一直死死拉住他的人,两步跑上前去,他想抱住顾长清,却又无从下手。
顾长清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手托着梁荀的头,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他用他的身体将她护在身下。
滚烫的血顺着他的手流到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他这才看清,小姑娘的双眼血淋淋的,已然是瞎了。
骆秋白冲过来,推开跪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方清墨,颤抖着手想要去拔他背后的箭,可是箭太多,不知该先拔哪一根,可是血不断地流,不论如何都止不住。就好像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都只是在加速顾长清的死亡。
“骆大夫,替我……拔了,这些箭……吧……”顾长清颤抖着开了口,“也……太丑了……,我不……不想……”
他说话断断续续,说着嘴巴里还不停的吐出血来。
听说人死前是什么样子,死后就会是什么样子。他不想带着这些冰冷的兵器去死,他也不想带着这些东西轮回转世。
骆秋白颤抖着手,哭着拼命摇头,他是个大夫,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拔出这些箭,然后告诉别人,这个人已经没救了,有什么话快些交代了吧。
可是如今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拔了吧……”顾长清又开了口。
那些箭,终究还是被拔了下来。顾长清狠狠松了口气,歪了身子倒下去,他跌进方清墨的怀里,突然就感觉到了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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