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雪般的面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把电脑扔回桌子:
“另外,你该洗被子了,如果我嗅觉没出问题,它们有点发霉。”
李维多:“……”
其实他得到的信息,远不止这些。
他只说了三分之一。
男人坐在扶手椅上,甚至姿势都没怎么变化。而她站在那里,明明是她在俯视他,她却觉得,是他在俯视她——好像她是一只蚂蚁,或是一部电影,要么被他捏在手里,要么被他看在眼里。
总之是一种客体。
男人指尖在扶手上摩挲了一下,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李可可,你缺钱,而我能提供给你的收入,远高于你现在的老板,你没有理由不到我这里来。”
“远高?”
“嗯,远高。”
“远高是多高?”
“你想有多高?”
“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先定个小目标,比如先挣它一个亿。”
她弯起眉眼:
“一个亿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对了,你们发二十五险十一金吗?”
“……你不能坐地起价,李可可。”
他倒是可以让她坐地起价,但这会让她引起警惕——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至少五次试图给他下套了。
陈利亚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这样,我承诺提供比你现在高70%的薪水,其他的,但凡你原来公司有的,你现在也会有。”
“却只要我帮你管家?”却只要她做他的保姆?
“对,但要24小时和我呆在一起,当我有需求的时候,你要随时出现。”
“你有需求的时候?”
李维多说:
“哪种需求的时候?”
陈利亚:“……”
不,这是个预设之外的问题。
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团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空气里桂花香气甜得发腻,伴随着酒精和福尔马林。
他慢慢摩挲着扶手,好一会儿才说:
“正当的需求。”
李维多弯弯唇角,走到男人面前蹲下:“我确实穷,也急需用钱。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想聘用我,但我只知道,天上从来没有馅饼可以掉给我吃,这个价码我很满——”
她眼眸垂下,忽然在书桌与书本的夹缝间,看见一张纸条。
一张,带血的纸条。
材质是再生纸,比市面上卖的都粗糙,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无稽的诗句,第一句是“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六个木钉慢吞吞走在路上。”
字迹弯弯曲曲,如黑色藤蔓攀爬。
李维多慢慢站起来。
有某个瞬间,她漆黑的眼眸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掠过了。
云影、天光在她眼里,是一点灰色的蓝。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银杏的叶子落在他漂亮的侧脸,桂花和黄连木的香气氤氲在他指尖。他漂亮又危险。他的漂亮在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漂亮,而他的危险,在于他抽屉里有一张带血的纸条,写着采石场的敲击声哐哐哐哐。
但怔忡只是瞬间,她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刚想回答,藏书室的门忽然“砰”一声打开。
一个年过半百的美丽女人,头上斜带一顶毛毡帽,脚下生风地走进来。
李维多:“……”
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忽然涌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茶馆“收银员”看到李维多,惊讶地说:
“咦,你不就是上次来喝了1686.77块钱茶的那个超可爱萌哒哒软绵绵还嘴唇起皮的小可怜吗?我寄过去的增值税□□你收到了吗?我真怕我把’陆家嘴’打成’陆家咀’,古地名里的’咀’和’嘴’是一对异体同义字。”
她也不管她有没有回答,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胸脯压在她身上,让她一阵窒息:
“你的嘴唇怎么还在起皮?你要做好保养维多小可爱……利亚,你知道吗?苏州白毫4乘185再乘0.85加上鹅梨帐中香357乘0.95加桂花茶饼68加水晶凤爪76加抹茶茶点2乘96加珍珠糯米鸡4乘69.9再乘0.95再加48,她居然能直接心算出1686.77!还没算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李维多:“……”能把这么多菜都背下来,您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可爱。
但这个男人说的没错。
她留下的破绽,太多了。
何壬羡和阿二是她的例外。或许会偶尔抢抢对她有好感的男性同事,权当朋友间无伤大雅的情趣,却绝不会为外人背叛。
可她怎么就能觉得,一个山里偶尔遇见的女人,茫茫人海中,她不会再遇见第二次?
她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为了赶许尽忱的时间,就把破绽露出来?
那个叫“利亚”的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此刻小脑袋里会转的念头,并未接这个话题。
他黑色手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在窗边扶手椅上坐下: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那天来我家的’小偷’是谁?”
老女人一脸无辜:“对啊,服务生听见她老板喊她’维多’了。”
“可却和我胡扯了一通,然后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难得看你有头疼的事情,还正好发生在你眼睛瞎了无法分辨谎言的时候,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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