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 阮明远一直勾着头看她, 等阮绿棠走到他身边后, 阮明远立即握住了她垂在床侧的一只手。无论是他的神情还是举动,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父女情深”。
阮绿棠往阮明远搭在自己手背那只枯瘦的手上扫了一眼,不过片刻就错开眼, 看着他淡然喊道:“爸。”
“小棠,你几点下的飞机,时差倒过来了吗?你应该先回家休息, 不用急着来看我。”阮明远絮絮叨叨地说着,很是操心的样子,“套房里还有间空房,不然你去睡会儿?”
阮绿棠轻哂一声,她其实是昨天的飞机,回家睡到今天中午十一点才起的床,只不过她许久没回国,对自己的房间都有些陌生,许是因为认床睡得不好,没想到会被阮明远误会成她思父心切的证据。
不过这样也好,阮绿棠没有去纠正,只摇了摇头:“不用。”
阮明远虚弱地笑了笑,盯着她看了半天,又说:“在外面这么多年受苦了吧,瘦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放屁!阮绿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离开荔港市离开阮家这几年,她眼不见心不烦神清气爽的吃的好喝的好,比出国之前还胖了几斤。阮明远认不出她哪是因为她瘦了,纯粹是因为阮明远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见阮绿棠不吭声,阮明远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这次回来,你就不要再走了。”
“嗯,我已经毕业了,自然要回家。”这次阮绿棠答得很快,把“家”这个字重重地咬着。
“小棠,你长大了,懂事了。”阮明远欣慰地笑了起来,一张嘴便灌进了冷空气,他当即揪着喉咙咳了起来,带动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一旁迅速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身后,温柔乖顺地抚着阮明远的背部,轻柔地拍打着。
阮明远渐渐止住了咳,颤巍巍地捉住那只手,亲昵熟稔地捏了捏。
因为生病,阮明远迅速地消瘦下来,原本还算精神的人不过两个月时间,就只剩了一张皮,松松垮垮地堆叠在骨架上,叠成一摞摞地褶皱。
他的手也是如此,干瘦的皮包裹着底下的指骨,苍老憔悴、毫无生机。而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细白绵软,带着红润的血色,是属于年轻女人的□□。只消看上那交握的双手一眼,就能察觉出岁月是如何的无情。
阮明远揉搓着那只鲜活生动的手,看向阮绿棠:“忘记介绍了,小棠,这是向小楼,你叫她……小楼阿姨就行。”他窘迫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把话补完。
怨不得他纠结,如何称呼向小楼确实是个难题。向小楼还未到三十,阮绿棠按理应该叫她姐姐,可这样却又差了辈分。
“阿姨?”阮绿棠将目光从那两只手上挪开,一路游移向上,最后落在了那张秀丽的脸上。
自进病房后,这是阮绿棠第一次仔细看她。她发现对方很漂亮,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温婉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她还很年轻,只不过比阮绿棠年长几岁,肌肤紧致,眼睛还依旧明亮透澈。
阮绿棠收回目光,眼皮低垂地笑了起来:“不应该是准后妈吗?”
她还在国外,就从狐朋狗友那听到了消息,说阮明远刚踢了前任小情人,又和一个狐媚子勾搭上了。对方不知道给阮明远施了什么咒,把阮明远迷得七荤八素,都打算和她领证结婚了。
只不过婚没结成,证也没领到,阮明远就先检查出癌症晚期,住进了病房,在医院安了家。
阮明远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一个六十几岁的人,要给女儿找一个年纪与她相近的人当后妈,着实不是件光彩的事。
最后还是向小楼打了圆场,她耳尖有些红,脸上也显出窘态,却竭力保持镇定,她温和地拍了拍阮明远的手背表示安抚,对阮绿棠说:“没关系,小棠,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向小楼跟着叫她小棠,把话讲得温柔,只不过看那架势,听那语气,她似乎俨然已经将自己看作了阮家的女主人,阮明远的妻子,阮绿棠的……后妈。
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单纯……阮绿棠挑眼多看了她几秒,倏地笑了:“那,向小姐,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父亲了。”
向小楼亲昵地往阮明远肩上靠了靠:“不用谢我,这是分内之事。”
她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同阮明远也一起被划分到了她的领域。
这显然极大地取悦到了阮明远,他舒眉笑了,脸上都透出几分光彩。只是笑着笑着,阮明远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还夹杂着嘶啦嘶啦的摩擦声,好像砂纸被卷进了他的喉咙里。
阮绿棠站着不动,冷眼旁观他受罪的惨相。
向小楼却腾地站起身,着急地在阮明远背上拍了好几下,贴在他耳边温声问他的感受。
阮明远的情况却不见好转,他刚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的脸被憋成猪肝色,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垃圾桶。
向小楼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嫌恶,脸色也蓦地黑了下去。
阮绿棠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情绪,嘴角微微上扬,下一瞬又被她压了下去。
但那点嫌恶很快又消失了,不过眨眼间,向小楼就挂着忧心忡忡的表情弯腰将垃圾桶举到了与床沿平齐的地方,等阮明远趴在床边对着它呕吐时,她轻抚着阮明远瘦骨嶙峋的后背,迭声问:“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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