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裔冷平的眉心似有动容,点点头,理好云裳被风吹乱的鬓发,送她回家。
回程依旧同乘一马,这一夜的摄政王难得规矩,处处礼周仪到。
到了华府红灯笼映照的门前,容裔没有下马,看着夜色下的纤柔背影:“姑娘的心口还疼吗?”
云裳愣了一下,更板打过三声,此时是八月十五了。
跟了她十年的顽疾去如抽丝,年年中秋都会准时犯的心疾,今年却一丝不适也感觉不到。
“……不疼了。”如厮奇怪,怎么会不疼了呢?他如何又会知道?
“那便好。”容裔默然勒马回缰,又说了一次:“别回头。”
你千万别再回头。
第60章 裔蟒衣白马入宫阙
云裳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 一直隐潜在暗处的凌宵现出身影,“姑娘……”
“今夜之事不可对旁人提及。”云裳的声音带着些疲倦沙哑,回到内苑后先到老师院中, 得知老师已歇下了才略放下心, 不料还有一人在灯下等着她。
“师兄。”
有琴颜提着盏风灯,向阵思勉的屋门看了一眼, 示意师妹随他走。
二人悄声离开院落,有琴颜提灯为云裳照路, 脸上永远是一片温润的神情, 沉默一路, 也只问了一句, “他不曾为难你吧?”
执掌稷中学宫的人岂会当真被蒙混过去,上一次在琼林苑, 他便知小师妹深夜归来是因与容裔在一起,只是小师妹不愿说,他便也不问。
可此刻云裳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看也不似无事。
云裳对有琴颜一笑,从很久之前开始, 她便知道无论在哪里受了委屈, 只要回到大师兄身边, 总会有一个温暖的归所庇护自己。
“师兄, 云儿无事。”她吸吸鼻子, 心中有一种说不请的怅惘, 像是听了一折哀婉戏词, 曲终人散点了灯,却发现原是自己站在空空旷旷的戏台上。
有一刹云裳想将今晚的事全盘告知师兄,可每次眨眼总能想起容裔为她指点星星的样子, 如何也无法开这个口。
受了蛊惑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云裳努力驱走心中的不安,仰起头,像小时候那般指着天上的圆月,“师兄,中秋快乐。”
有琴颜看着她,抬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抚上她的头发。
“早些去休息吧,睡醒一觉便好了。”
容九回到王府时天色将亮,隽从心按他的吩咐已押入府里看守。
付六在门口石狮子前候着主子,回禀了此事。容裔的神色与以往都不同,站在凌晨的霜雾里,周身散发着槁木死灰之气,看在付六眼里,竟有种主子已在人间无所留恋的错觉,低头不敢多言。
主仆二人正要进府,长街上忽然有人喊了声“王爷”,容裔本就不豫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个纤细的身影穿过晨雾跑来,及近了才瞧清是个肤白清秀少年,扬着讨喜的脸道:“王爷请留步,在下周楚生见过王爷!”
付六一见他便冷下脸,“怎么又是你,前番赶你不走,还敢来当面冲撞王爷,不要命了吗!”
他言语犀利,实则却是先扮个红脸想保下少年的命。然而此刻容裔心情大差,略一沉目,暗中的蝇卫便露出形影,杀机弥漫。
付六心里一咯噔,王爷今日有大事在身,看他老人家神情,这找死的不是赶着往枪尖子上撞吗?忙虎着脸去逐人,少年急了,越过付六的胳膊道:
“王爷不认得我了?我是当年您没摔死的那个周家孩子呀!”
付六双眼一黑,好,真是个来找死的。
想当年摄政王参加司史周家的嫡孙满月宴,抱着那婴儿时却松了手,吓得在场宾客惊呼闭眼,少有人看见容裔随即将靴尖一勾,及时将那婴儿有惊无险地捞了回来。
婴儿啼哭声的掩盖下,没人发现容裔的脸色和孩子父母一样苍白。
时隔多年,这大难不死的孩子自己找上门来,还用一种灼灼目光望着容裔,迫不及待表达他的崇拜之情:
“小子幼时得王爷屈尊一抱,沾了王爷的福气,从小到大一场病都没生过!”
付六听的哭笑不得,感觉这小公子脑子肯定缺根弦,多年无病,八成也是被吓得不正常了,又听见周楚生接着说:
“王爷,周家历代为史书官,到了楚生一辈,上有三位嫡兄继体,家中便不许楚生再嗣此业。楚生此来是想求王爷恩准……”
容裔这一夜去了大悲塔又登瞻星台,故人成仇,话到绝处,来来去去又是孑然一身,属实没心情再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家事,冷冷地睨过去一眼。
性情天真的周楚生错将白眼认成青眼,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说得更来劲了:
“王爷也觉得楚生有做史官的才能吧!楚生当真喜欢做史官啊,想当年孔夫子春秋笔法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罪当时功千古,是小子一生楷模!”
“不拦你净事房走一趟,写几本起居注名垂千古去。”容裔声音冰冷。
付六一听这话,就知道主子的不耐到达极点了,偏偏周楚生连讥讽也听不出来,下意识只觉裆下一疼,连忙摆手:“不不不,小子立志要编外史的,小子想跟着王爷!”
“跟着我?”容裔眼神终于有了焦点,看向阶下稚气未脱的少年,“不怕死?”
周楚生被他盯得咽了下唾沫,腿都打摆子了,脑袋还摇得像个波浪鼓:“王爷您不塞言路,单凭这一点楚生就佩服得紧。这些年来多少人骂……不是、那个王爷您胸怀大度,楚生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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