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啻于五雷轰顶,杨令虹眼前顿时一黑。
她忍着心头痛楚,应了下来:“我晓得了。”
兄长居然要召见颜庄。
她一时半会儿的,并不想同兄长见面。
大约是太妃执掌权柄,致使皇帝势力衰微的缘故,兄长向来厌女。
这份烦厌延伸到了她身上,兄妹二人亲情浅薄。
想当年她备受驸马冷落,一颗滚烫真心递给他,得来的却是当头冷水。
实在气不过,她回宫找兄长做主。
兄长从温柔乡中抽身见她,斥责道:
“自古来夫为妻纲,你不好生照管驸马,回来告什么状?哪个男子没几个通房、妾室,他只有爱妾一人,洁身自好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话尽早别对他人说起,叫人知道了,怕不笑话我天家女子尽是妒妇!”
这言语着实无理。
她被骂得下跪请罪,将满腹反驳吞下心间,哭着回了家。
自此便很少再回宫去。
下人不知她心中所想,替她佩好衣饰,唠唠叨叨道:
“厂臣,小的们昨夜仔细询问过来人,从他言语神色上看,圣上应当并未发怒。可您毕竟围了公主府,说不定习公会找您的事,看在圣上份上,您可千万别与他相争啊。”
杨令虹仔细地听着。
知道习执礼有可能出现在眼前,她心头更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叹口气,斟酌词句,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和习执礼,好歹都曾做过圣上伴读,本该有些情谊在,怎么如今竟成了这般境况?”
“您这么问,小的哪里知道啊。”下人说。
没问出想了解的东西,杨令虹没敢继续追问,略作收拾,便叫人备了车,准备回宫听兄长训教。
下人问:“厂臣今日怎不骑马?”
杨令虹的心猛然提起,连忙说道:“昨夜做了一宿梦,今日精神有些不济,故而坐车。”
下人问她可否请个郎中,那焦急模样,令她想起了自己的白月,不禁微微一笑。
“无妨。”她道。
·
清晨的街道上,早已熙熙攘攘,充满了烟火气息。
她放下手上书籍,揭开帘子往外望去。
沿街叫卖朝食的小贩,摆了摊子做生意的平民百姓,都望着她的车驾。
偶尔有几个孩子穿梭在人群之中,也叫父母几步赶上,拎着耳朵训斥。
漫天柳絮飞舞,点缀在这景象之上,一团团逐对成球,更增几分可爱。
杨令虹不觉看入了迷。
车驾蓦地停了。
周遭百姓神色渐渐惶恐起来,一些人慌忙收拾摊子。
几个女子怀抱孩儿站在墙边,试图缩到小贩们后头避开冲突。
一幅安乐图景转瞬被破坏了。
杨令虹声音不觉沉了,问道:“怎么停下了?”
随行仆从连忙上前禀告:“回厂臣,您上司在前头拦着呢,您是见他还是不见?”
上司。
颜庄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掌管东厂,俨然司礼监中第二号人物,能称作他上司的,必是掌印太监习执礼无疑。
那个收了无数钱财贿赂,给她找尽歪瓜裂枣做夫婿,致使她最终嫁给病秧子驸马,受尽人间冷暖的罪魁祸首!
这口气非同小可,杨令虹禁不住微微发抖。
她有心下车质问,然而一想顶着她皮囊的颜庄,正为了她忍辱负重,她怎能恩将仇报,给颜庄牵扯上麻烦呢!
杨令虹扯了扯唇角,习惯性拉出个不失礼仪的微笑,对仆从道:“既然路遇上司,我岂能不见?”
仆从将她搀扶下车。
前头横着一乘软轿,装饰华美,远胜于兄长的轿子。
杨令虹行到轿前,躬身行礼:“颜庄拜见习公。”
轿子仍然横着,里头的人全无声音。
她抬高了声音,又道:“颜庄拜见习公。”
里头仍然没有声音。
相似的情景勾起了杨令虹的回忆,当初她去见公婆的时候,也遭受过相同的下马威。
原本该公婆向她行君臣之礼的,然而她站在雨中,生生等了一个时辰。
理由是什么?
好像是二人病了,呼唤不起,她为了以真心换得驸马的真心,阖家欢乐,就这样孤零零地等着。
最后还免了公婆行礼。
她的忍让和息事宁人,换来了婆家无止境的烦扰欺辱,有时夜里梦魇,还能深切地感受到雨中寒意。
杨令虹抬眼望向软轿。
她不知颜庄面对此情此景,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忍让一二,还是全然不理,回敬于他。
她有些难以抉择了。
回忆中的无助与恐慌于心头蔓延,阳光温柔的抚摸不减分毫寒冷。
颜庄的关怀,和习执礼的陷害来回盘旋,杨令虹终于做下决定,伸手拉开轿帘,登了上去。
里头的年轻宦官惊得手一抖,险些泼自己一身茶水。
他拧起眉头,周身还带着几分凛然正气,呵斥道:“颜庄,你进来做什么!”
杨令虹仔细地打量习执礼。
兄长当年不知为何,突然下旨,要求年至十五岁的宦官,不许在女眷宫中侍奉,全都改了差事。
女眷们贴身使唤的内侍,仅剩下年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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