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一楼已经熄灯了,但是谭梁的房间还亮着,门没有关紧, 光线从他的门缝中照射而出。
张伦抬手指了指,说:“喊我徒弟一起去散散步吧。”
宋时越应下,两人一并走上前去, 伸手推开了门。
不过房内没有人,只有电脑在亮着光,许多曲谱放在键盘上,好一些掉落在地上。
张伦啧了一声,上前替他收拾收拾,宋时越弯下腰将地上的曲谱捡起来,一并摞在电脑面前。
不知道是按响了鼠标还是键盘,电脑屏幕里缩在左下角的音乐软件开始播放音乐。
那旋律,对张伦这个亲手谱写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手里的曲谱猛地掉落在地上,伸手移开键盘上的东西,移动鼠标点开了音乐软件……
宋时越还不明所以,只是再度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一起身,就听见电脑里的音乐换了一首。
紧接着又换了一首……
不一会儿,十几首纯音乐都被播放了,然而都只是播放了开头几秒就戛然而止。
张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会儿涨红一会儿刷白,像是盛满了怒气。
宋时越试探着问:“张老师?”
“啪——”
张伦狠狠地摔下手里的鼠标,笔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来,他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颤抖的手捂着胸口,鼻间呼出滚烫的气息,喘着粗气很是难受的模样。
宋时越眼帘一跳,连忙问:“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张伦捶着胸口,原本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此刻透露着苍白,他捏紧了扶手,艰难地对宋时越说:“药……药,在楼上床边,抽、抽屉里,白色瓶子的……”
“好好,我知道了。”
宋时越心虽然心里慌张,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三步并作一步上了楼取下药,又在客厅倒了一杯水,端到张伦身边。
药来的及时,张伦闭上眼顺着胸口,不一会儿气息就稳了下来,他握紧了手里的水杯,转头抖着苍白的嘴唇对宋时越说:“你帮我……去找一找谭梁。”
而他话音还没有落,谭梁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似乎是发现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方才还沉稳的步伐立刻变得无序慌张起来。
谭梁快步转身进屋,看见张伦坐在自己电脑面前,荧荧的电脑屏幕展开“泥潭中的乐曲”的主页,而此时此刻,正在播放他藏了许久的歌。
他瞳孔一缩,看见椅子慢慢转动过来,张伦面带怒气和审视的目光射了过来。
这一瞬,谭梁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仿佛被一双烧的铁红的手掐住了心脏,呼吸停滞。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师父……您,您听我解释,我……”
张伦决绝地打断他的话,大声斥骂道:“跪下!”
噗通一声,谭梁垂着头跪在了地上。
宋时越缓缓地眨了眨眼,被现在的局面吓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发布在网上的音乐,猜到了些许。
“谭梁。”张伦攥紧了扶手,骨节苍白,咬着牙说,“我没有发布的曲子,你我发布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谭梁仰起头,满脸惊慌地解释道:“师父,我我发布的曲子都是您觉得写得不好的曲子,您要是不要了的,我……”
“那你就能瞒着我自己上传吗?!”
“我,我觉得不该就这样浪费掉——”谭梁急切地大声说道,“那些曲子都是您随手之作,但是在我眼里已经足够好了,好到可以发到全网上去。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
张伦眼角抽动,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为了我好?”
“对,对!您因为心脏病来这乡里修养,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了,圈里的人都以为您江郎才尽了!他们都觉得您是借养病之名来逐渐退圈,你不发表这些东西,不持续输出,很快,很快您就会被遗忘,被追上——”
“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名义!”张伦腾地站起来,眼前黑了一瞬,“泥潭中的乐曲?就是指你谭梁,就仅仅是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没有得到我的许可,这就是在盗窃!”
“师父!我们之间能用盗窃这个词吗?”
谭梁在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再度喊道,声音发抖:“我陪在你身边快五年了,五年里我事无巨细地帮你照顾你。可你呢?这十年来我想参与作曲、想发布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你从来没有给我机会,每一次都把我的曲子批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这么久了,你名声正盛,我一点成就都没有!别人只知道我是你的徒弟谭梁,却不知道我也是一个词曲人!”
张伦踉跄了一步,被宋时越扶住,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谭梁,感觉好多事情都在摇摇欲坠。
谭梁说到现在发觉已经濒临撕破脸的局面了,心态一向不好的他,早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藏在心里数年之久的话今日一并说了出口,他反而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他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垂头呵笑了一声,说:“你说我盗窃你?但你不觉得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么?明明是你在压榨我,消耗我,我用你几个曲子怎么了?那不该是你给我的酬劳吗?”
“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张伦颤抖着唇角,从肺腑之间呼气,说,“我对你的教导,对你的严厉,在你的眼里都只是压榨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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