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裴九凤留下几名老臣,问道:“你们可知道高人仙师的下落?”
老臣们闻言,面面相觑:“佛法精深的有两位,一位在护国寺,另一位云游天下,不知踪迹。道士有三位,一位出身青云观,另外两位没有门派,自成一派。”
这几位高人仙师,有的生来祥瑞,譬如引动彩霞漫天,仙鹤盘绕啼鸣。有的在民间展露过一手,如断案、抓凶等,故而名望颇高。但要说他们真有呼风唤雨之能,几位老臣是不信的。
活得年头久了,几人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世人皆凡人,没有什么高人、仙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名望,不过是为着名利,使的聪明手段罢了。
但是当着裴九凤的面,谁敢说出真相?
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几位老臣自然保守着说。
“将他们全都宣进宫!”裴九凤没回答他们的问题,直接吩咐道。
待几位老臣应下,便命他们退下。
略坐了坐,摩挲着黄金打造、镶嵌宝石的龙椅,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华丽尊贵的天子衣袍。
干净整洁都不能拿来形容这些,这是昂贵的、至高无上的、荣耀的、用金丝银线绣出栩栩如生图案的衣物。
他在梦里做王大根的时候,穿着不足以御寒的单衣,因他每日劳作,那单衣一天下来都脏得不成样子,还时不时勾破出口子。
他一开始还忍着疲惫,晚上吃过饭后洗一洗,让王大春补一补。
后来,不洗,也不补了。
他此刻是温暖的。
天底下最好的织物拿来给他做衣裳,里里外外都精细,柔软贴身保暖。
天子朝服缀满宝石珠子锦绶,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却给他带来安心之感。
他坐着坐着,不知怎么,又觉得饿。
明明早膳用了许多,可是或许被梦里的王大根影响,他总觉得饿,胃里仿佛有小虫在啃噬。
他离开宣明殿,回到寝宫,命人盛膳食上来。
吃吃喝喝。
他没能吃多少。
因为他不是真的饿,他只是心理上饿。
只吃了两块点心,用了半盏羹汤,便觉得撑了。这饱撑的感觉,是身体传来的,告诉他吃不下了。
裴九凤捂着满胀的胃部,脸色很不好看。
他好好的天子,被那妖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不免又想,不知高人、仙师何时能进京?在那之前,他再落入梦境怎么办?
虽然赈灾钱粮批下去了,但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裴九凤心里没底。
吃不下去东西,胃里撑得慌,他索性出去走动。
去御花园,赏赏花,消消食。
跟狭窄、破旧、脏乱的青县相比,御花园的奇花异草、假山水池、亭阁楼榭,简直如天上仙境。
裴九凤走进去,望着美丽的景致,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居住在这等仙境之内,百姓们却生活在水火之中,没得吃、没得喝,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
“皇上为何愁眉不展?”一个关切的柔顺女声传来。
裴九凤抬头一看,是他后宫里的一个美人。
有点面熟。
仔细想了想,是画出深渊涂鸦的美人。
其实只有几日不见。
但是在裴九凤心中,却是很久很久了。
在梦里的日子,极其难捱,度日如年,他只觉得有数年没见她了。
“你有事?”他问道。
对于不爬床的女人,他没那么反感。
只是,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柔软纤细的身段,以及身上穿的漂亮裙子,不知怎么想起了王大春。
他有些明白妖人的心情了。
同为年轻女子,王大春辛辛苦苦讨生活,这些女人凭什么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做?!
长得这么好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神情不满,并不吝于展现。
“这狗犊子,怎么见到你就摆脸色?”脑中灰灰的声音响起。
韶音说道:“我不知道呀。”
并且一点都不好奇。
暴君对谁有过好脸色吗?臭着脸才是常态。
“见皇上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些担心。”韶音神态柔顺,面容关切,“皇上眼下淤青,是不是没睡好?”
他当然没睡好!
或者说,根本就没睡!
在梦里吃了半个月的苦,能叫睡觉吗?
裴九凤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不耐烦地道:“滚!”
韶音:“……”
滚就滚。
“是,皇上保重龙体。”她福了福身,莲步退下。
脑中,灰灰气呼呼地说:“他居然叫你滚!等晚上,他睡着了,我们叫他好看!”
“不急。”韶音说,“让他过两天好日子,免得他忘了好日子的滋味。”
灰灰不解:“为什么?”
“一直吃苦不叫苦。”韶音耐心解释,“有苦才有甜,有甜才有苦。不让他过几天皇上的美好生活,他怎么更深地体悟到王大根的苦呢?”
像王大根,他一生中都不觉得苦。
他只是觉得饿、冷。
因为他没甜过,无从对比,不知道苦。
裴九凤忐忑了几天,每到晚上就不敢入睡,生怕再次被拖进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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