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明亮的、直直刺破黑暗的光束, 不知何时也暗淡了。
赵淮叶有些心惊,不敢去想原因, 但是大脑不受控制地频频划过她站在桌边, 收拾包袱的画面。
这更让他睡不着了。
上朝时,赵淮叶频频走神。
朝臣们的声音、大殿上的光与景,仿佛全都离他远去。他坐在那里, 努力想要打起精神,但是身体太疲倦了,大脑不受他的控制,如脱缰的野马,兀自呈现出一幅幅画面。
冷不丁的,一个念头从角落里冒出来:“也许她是对的,倘若她生活在平常百姓家,嫁给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把赵淮叶吓了一跳,瞬间让他从神游中回过神。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臣子们,见他们针对水患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听了两句便又控制不住地走神。
他想,现在这样,怪不得阿晓。
她只是受到了太大的压力,她也不想这样的,但她被逼疯了。
用“疯”这个字眼形容她,很不妥帖,赵淮叶也不愿意这样想她。他觉得,还是那次中毒的缘故,她的脑子都被毒坏了,始终没有恢复记忆,性情也变了许多。变得黏黏糊糊,整日哀怨。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皇宫不适合她,太多太多的压力,太多太多的不适应,逼迫她变成这样。
一点怜惜从他心底升起,是久违了的,发自内心的,真挚得不得了的怜惜。
与此同时,还有对自己的安慰。他不是变心了,他只是懂得了一个道理——
也许放手会更好,放她出宫去过自在的、轻松的、适合她的生活,对她好,对他也好。
至于她以后会嫁给别的男人……赵淮叶脑中闪过那一幕,心里梗了一下,就接受了。
他曾经爱过。虽然不能一生拥有,但他曾跟她有过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真心相爱。
这就够了。日后记起,他仍旧会感到温暖,一生都会怀念她。
放她走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了数日,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赵淮叶便知道,这不是一时冲动。
他开始想,如果当真要放她走,如何跟她开口?她会同意吗?
或许是想到以后不会常常见面了,可能从此往后,整个余生都不会再见到几次,赵淮叶来到承福宫后,变得格外温柔起来,目光和煦,神态包容,哄她时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韶音做出被他哄好的样子,明媚的笑容少见地浮现在她脸上,偎在他怀里说道:“我不会走的,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依偎的胸膛蓦地变得僵硬起来,像是一块铁板一样。
“我们以后好好过。”她全然未觉一般,小手抚上肚子,低头温柔地说:“我们努力几年,实在不行,便按你说的,抱养一个皇儿。”
赵淮叶眼前一阵发黑!
“努力几年”,意味着天天喝补汤,夜夜辛勤耕耘。他想到这里就止不住地腿抖,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感深深传来。
几年?怕是不会有了,他恐会纵色过度,英年早逝。
眼底闪过坚定之色,他抿了抿唇,抚着她肩头问道:“阿晓不想出宫了吗?”
“不想。”韶音摇摇头,模样乖巧。
赵淮叶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回答。他努力控制声音变得柔和,说道:“你以前喜欢平静的生活,喜欢宫外的自由自在,喜欢市井的嘈杂与充实。”
“我现在也喜欢。”韶音认真说道,仰头看了看他,弯起眼睛,露出清澈而明亮的笑意,活泼地说:“但我更喜欢阿叶,我不会离开你的。”
说着,她抱住了他的腰,眼底流露出绵绵的情意:“我们会相爱到白头,相互依偎到老。”
赵淮叶瞬间有股推开她的冲动。
不会有白头到老。
再这样下去,他会短命的。
“但我看你不开心。”他低头看着她说,神情温和,“我不想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韶音摇头,抱住他讨好地说:“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赵淮叶抿住了唇。
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仿佛要压制不住了。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压制着那就要冲出来的东西,直接说道:“我送你离开吧。”
他不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说出目的。
韶音脸上愣了一下,很明显没反应过来:“什么?”
“在皇宫中,你不开心,我也很累。”赵淮叶推开她坐起来,双手握着她的肩,很认真地同她说道:“阿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留下你。”
韶音怔怔的,说道:“可,可我失忆了。我在宫外,谁也不认得,也不知道怎么生活。你让我出宫……”
“我会将夏露他们留给你。”赵淮叶缓声说道,态度恳切而认真,“我还会给你一座庄园,几个赚钱的铺面,一笔花不完的银子,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
韶音的表情仍是怔怔的,她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裳,望着他说:“可我只想在你身边。”
赵淮叶的头又疼起来。
他很想打开她的手,将她推远一些,大声坦然地说:“我不想!”
但他不能。
忍着烦躁、不耐,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极力挤出耐心的口吻:“阿晓,皇宫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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