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很忙,要打理家事。父亲很忙,他一直很忙。
他规规矩矩的,安安静静的,不惹麻烦,读书,写字,吃饭,睡觉。
后来,弟弟妹妹们出生。本来就忙碌的继母更加忙碌了,分给他的耐心和温柔更少了。但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他知道继母不必对他多么关照和爱护,毕竟他不是亲生的,她不迫害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再后来,他的脑子莫名迟钝,记忆力变差,注意力无法集中,读书越来越差,怎么努力都没用。
他曾怀疑被人动了手脚,暗中注意了一段时间,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与此同时,弟弟妹妹们渐渐长大,一个比一个聪明活泼、玉雪可爱。父亲非常喜欢他们,天天笑容满面,会抱他们、逗他们、教导他们。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洒然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后来袭爵跟他没关系,他也不奇怪。他这样资质平庸,又不被父亲所喜爱,怎么会袭爵呢?他接受了来自父亲的一切安排,包括娶妻,包括被发配。
事实上,他并不倒霉,因为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姑娘。
别人觉得她样貌普通,家世一般,但他觉得妻子生得标致,宜嗔宜喜,越看越好看。而且妻子的性情活泼,总是带给他很多惊喜,他非常敬爱她。
他本来要做父亲了。婉婉正在分娩,他焦急地等在产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母亲,想着母亲当年生下他,也是这样辛苦吧?可惜,她去世太早,他没能孝顺她。
正想着,不知怎么,眼前情景忽然变幻,他莫名就回到了幼年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焦心于妻子能否顺利分娩,但又想多看一眼母亲。
他想着,倘若母亲没有病故,再活几年,多活几年,活到他长大、娶妻,看一看他的孩子,儿孙绕膝,该有多好?
只是不知今天是哪日?
他记得母亲的忌日是三月十五。这一天,父亲和母亲吵了一架,然后就在这天晚上,母亲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涵儿对父亲有些怨忿。他为什么要跟母亲争吵?不知道母亲病重,且……时日无多吗?换成是他,不管婉婉做了多过分的事,他都舍不得与她争吵。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渐渐的,哭声停了。韶音拿着帕子,轻轻为他擦泪。丝帕在脸上滑过,惊醒了他,忙坐起来:“孩儿失态了。”
韶音笑笑:“什么失态不失态?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规矩?”
涵儿低着头,心里很不好意思。什么小孩子,他都二十有一了。
“孩儿去洗脸。”他双手并用,爬了下去。
趁着丫鬟为他擦脸,他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三月十五。”丫鬟回答。
涵儿脑中“轰”的一声,惊得脸都白了,刚刚哭过的小小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
是今天,就是今天!
他匆匆推开丫鬟,折回韶音身边,这次顾不得规矩,直接脱掉鞋子,爬上软榻,跪坐在母亲身边,小脸严肃,表情如临大敌。
他要守好母亲。
绝对不许父亲气到母亲!
韶音不知他的想法,但是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略一思索,多少也猜到了。
她佯装不知,唤丫鬟拿来一些点心,叫小孩吃着,并不强迫他偎着自己坐好,由着他去了。
随即微微阖上眼睛,听灰灰转播秦锦夜和徐瑶月的会面情景。
徐瑶月很规矩,见了秦锦夜,便说道:“姐姐说,姐夫或许受了伤,遣我来送药。”
她眼睛里闪动着担忧之情,那么的明显。细细的眉头蹙着,纯稚美丽的面容将担忧之情凸显得真心实意,叫人看了便不由得心头软下来。
秦锦夜接过药瓶,说道:“小伤而已,你姐姐过于担忧了。”
他不忍徐瑶月担心。
并不轻的伤势也说成“小伤而已”。
徐瑶月不信,但却很乖觉的没有追问,而是道:“姐姐的一片心意,还望姐夫不要辜负,尽早上药为好。”
秦锦夜点点头。
“那我退下了。”徐瑶月道,低下头,转身退走了。
秦锦夜握着药瓶,等她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往内室走去。
唤了小厮进来,为他上药。
他捉拿齐王余党,背上挨了一刀,当时匆匆包扎了,然而伤势不浅,仍是有血迹渗出,倒是让妻子察觉到了。
想到妻子要求明日去看桃花,秦锦夜便一阵心烦。
她不该去。她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不该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
但是就这样拒绝她可能是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又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有些负担不起。
“侯爷,包扎好了。”小厮退到一旁。
秦锦夜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
“下去吧。”他道。
待小厮退下,便走到书桌后坐下,研墨,提笔,拟起了在逃余党的名单。
五分钟后,他感觉背上有些不舒服。
十分钟后,背上的伤口酸疼难忍。
他一向擅忍,此时尚未动起请大夫的心思。直到二十分钟后,他实在忍不住了,额头上也渗满了冷汗,他重重搁了笔,叫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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