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发誓?”严氏扬起头问道。
“我发誓。”韩半瓶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抹了抹眼泪的严氏,突然破涕而笑,一把拉起了自己的丈夫的手道:“相公,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翻身机会等着你呢。”
面对刚才还又哭又脑,转眼间便笑意融融的严氏,韩半瓶只能在心中苦笑着感叹女人翻脸比翻书要快。不过,妻子口中的“翻身机会”还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却见他好奇的试探问道:“机会?什么机会?是不是有差事了?”
“哟,你有时候还是长点心眼的嘛。这次还真给你猜对了。我在上海县的兄弟给你谋了份差事。那里可是一个好地方。怪不得看相的、揣骨的都说我今年要交大运,算得可真准呢。”严氏扳着手指盘算道。
“去上海?那是什么差事啊?”一听每个月有五十个大钱的收入,韩半瓶也有点儿心动了。他知道同样隶属松江府的上海县可比嘉定府繁荣多了。据说那里商扈云集,人丁兴亡。自己若是能到那些大户人家家里做私塾先生那可比窝在乡下好太多了。不过,他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妻子的那个兄弟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人,靠在码头帮人搬货讨生活。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同大户人家牵上关系。
正当韩半瓶胡思乱想之际,严氏开门见山的回答道:“你也知道的啦。我兄弟一直都在吴淞口的码头做事。他介绍的差事,当然是在码头上的咯。”
“码头上的差事?”韩半瓶的心情即刻就一落了千丈。他实在是想不出码头上会有什么适合他的工作。小舅子该不会要自己同他一起抗包袱吧。这也太异想天开了,自己的竹竿身板怎么能同虎背熊腰的小舅子比呢。
“是啊,是啊。说来还真巧,他的东家正好要招一个能写会算的人帮忙。我兄弟想到你读过书,就把你介绍给了他东家。那东家也信得过我兄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说当家的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兄弟说了,你在码头上做事,我就给他们当厨子。吃住全包,每个月咱们夫妻两还能支五十个大钱呢。现在一斤白面也不过一文大钱。这可比在乡下种地好赚多了。就算去县城郑家的油庄作短工也不可能赚那么多。你瞧,我连包裹都打好了。咱们明天就走吧。”严氏可不管丈夫怎么想。她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进屋拿出了两个大包袱,摆在了丈夫的面前。
“啥?去码头做账房先生?你还要做厨子?那样的话这钱也太少了点吧。好歹,是咱们夫妻两个人做工啊。”韩半瓶眉头一皱道。虽然这几年他一直都待在张家村,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对外面的行情,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认识的。一听两个人做工才五十个大钱,他不禁开始怀疑他那个舅老爷是不是在讹他们夫妻俩。
“账房先生哪儿轮得你做啊。我兄弟说了你到了码头,进了账房,一开始只能从打杂的做起。先得跟着账房先生学个几年,才能作真正的账房。到那时候,你的薪水自然也会跟着涨上去的。我兄弟说了,他们的东家是个讲义气的好人。你那么聪明的人混个一年半载的,一定能做到账房先生。”严氏连连给自己的丈夫打气道。虽然她平时总喜欢有事没事的责骂韩半瓶。但她从心底里对自己的丈夫还是给予很大希望的。或许正是这种过高的期望,才让她对现实的生活越发的失望。
“这,这不是去做学徒吗?我不做,我不去。”明白了妻子意思的韩半瓶,连忙像拨浪鼓似的摇起头。这倒不是他抱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死理不放。其实从明朝末年起,言私言利就已成风气。在生活所迫下,不少仕途未明的儒生也开始放下架子投身工商业。但要已经三十多岁的韩半瓶,像十来岁的后生那样去做学徒,这个脸他实在是拉不下来。
一旁的严氏可不管丈夫拉不拉得下脸,她已经受够了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丈夫却傻乎乎地在那里一个劲的摇头。这怎能不让她火大。于是,她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泼辣劲,破口大骂道:“当学徒怎么了?算是委屈你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还真当自己是救国济事的才子了。你会记复帐吗?你懂码头上的事吗?你不想要这差事,老娘还怕你到时候烂泥扶不上墙,丢了我兄弟的脸面呢。”
“可我好歹也三十多岁了。现在回头去做学徒是不是太晚了点啊。你也知道,咱们在这张家村也住了快十年了。多少都有写感情的,你说走就走,是不是太唐突了一些啊。”韩半瓶尴尬地解释道。若是在别人面前,他此刻或许还能打肿脸充胖子一下。假装自己什么都懂,然后再顶上几句。可面对自己的老婆,他那种精神胜利法可就起不了作用了。似乎只要严氏的杏目冷冷一扫,就能把他肚子里的那点货色照得一清二楚,让他显出卑微的原型。
“哼!刚才你还发誓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整日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同外头那些泥腿子斯混在一起,就能出人头地?就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再说这张家村的人什么时候把你我当自己人看过。张嘴闭嘴的就是外姓人。有什么好事头一个想到的是他们的本家,有什么坏事头一个怪罪的就是咱们。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到底有没有出息啊!”严氏说到这儿,又拿出了帕子,大声嚎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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