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这不是摆明了说我等为官者自私自利嘛。”一旁的外务尚书李启新跟着附和道。众所周知顾炎武一直以来都是反对征朝的。其在报纸上更是不止一次对军部、殖民司以及外务部提出质疑。甚至认为这些个部门有假公济私官商勾结的嫌疑。害得原本只是为军部善后的外务部也弄了一身臊。而今顾炎武在报纸上发表的这段言论,在李启新等人看来无疑是在颠覆“父母官”们的“有功无私”的传统宣传。
“何止是为官者啊,我看那个顾炎武就差没说‘天子为百姓之心,必不如其自为’了。”警务尚书范例提高了嗓门道。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例的话音刚落,沈犹龙等人就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面面相视起来。显然“为天子为百姓之心,必不如其自为”与“天子为百姓之心,必不如其自为”两句之间虽只差了一个“为”字,可其打击面却不止扩大了一倍。后者等于是在公然质疑千百年来天子“爱民如子”的宣传,这个罪名可谓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难怪在场的大臣们会如此敏感了。正当众人沉默之际,沈犹龙甩了甩手中的火柴向身旁坐着的黄宗羲随口问道:“黄首相如何看待这篇文章呢?”
被沈犹龙这么一问,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了黄宗羲的身上。然而这位内阁首相却显得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只见他轻轻吹着尚还冒着热气的碧螺春道:“顾炎武他说的也算是实在话吧。”
“大人,顾炎武可是在报纸上宣称‘天下之人各怀其家,各私其子,其常情也’啊。”李启新等人不甘心地叫道。
“哦,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黄宗羲品了口茶问道。
“大人,那顾炎武在文章中宣称,天下的百姓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天子,忠于自己的家族胜过忠于国家,甚至还说人们一旦仓黄之际是决不会置自己身家性命于不顾而一心为天子的。那照他的意思来说,天下人岂不是都没有‘忠君爱国’之本性了吗?”这次说话的是先前读文章的冒辟疆,紧接着警务尚书范例便一拍桌子大骂道:“叛贼!十足的汉奸!顾炎武竟然如此污蔑我朝百姓的爱国之心!真是其心可诛!”
“这个……顾炎武分析的可是朝鲜的例子。怎么能说他诽谤我朝百姓呢。”一旁久未开口的工务尚书方以智插口道。虽然他也觉得顾炎武的一些言论有些过激,但若说他是叛贼、汉奸,方以智可就不敢苟同了。
“方尚书,你可不要被此贼给蒙蔽了。那顾炎武文章里写的虽是朝鲜,可其心里念叨的却是中原!”范例加重了语气道。
“不管顾炎武写的是朝鲜,还是在暗示我中华,他都是在就事论事而已。”放下茶杯的黄宗羲打断了范例等人的上纲上线。却见他扫了众人一眼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顾炎武在他的文章中说,只有王亲和宗室成员才会真心效忠于君主,而其他人出于其本性必是爱自己胜过爱天子,忠于自己的家族胜过忠于国君的。平心而论这也确是事实。女皇陛下就曾不止一次说过‘人皆有私’。”
“话虽如此,可是黄首相,正是因为人皆有私,所以才更需要教化百姓忠君爱国。”沈犹龙抽了口水烟道:“而现在顾炎武却将进进行朝廷的教化蔑称为‘愚民’。所以范尚书等人才会觉得他并不是单纯地在讨论‘公’与‘私’。”
沈犹龙的话立即就引来了周围多数大臣的一致附和。若是换在往常,黄宗羲一般都会绕过话题谈些别的,毕竟掌管司法的沈犹龙在朝廷之中也算是老臣中的老臣了。就算是对其的观点持有不同意见,黄宗羲也会礼让三分。然而今天他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只见黄宗羲忽然抬起了头开口反问道:“那沈老认为百姓在经过‘教化’之后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忠君爱国吗?或是说在危难之际会一心为天子为国家而置自己身家性命于不顾?”
这样的问题若是出自寻常百姓或是小官小吏之口,沈犹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讲一通圣人教化的伟大作用。然而这一次提问的是黄宗羲,是同他一样饱读诗书,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帝国首相。因此沈犹龙只得老实的回答道:“不能,所以朝廷在教化百姓之余还需要派遣循吏去管理百姓。”
“那又如何能保证循吏各个都是大公无私的君子呢?”黄宗羲再次反问道。待见沈犹龙皱着眉头望着自己后,黄宗羲歉然一笑道:“其实沈老您说得也没错。因为人生性‘好私’,所以才需要教化,使其明白礼义廉耻,懂得忠君爱国。可若是认为这样就能让全天下的百姓无条件的效忠于国君,那就不是在‘愚民’,而是在‘自愚’了。‘自愚’的结果当然就是失去民心。正如朝鲜的李淏那样自认臣民皆忠于他,实则却是众叛亲离一样。所以依在下看来,我等为臣者还是坦诚一点,在心中承认普遍百姓本无忠君爱国之本性。那末他们的忠君爱国便不是无条件的、绝对的,而是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百姓才会效于‘国’忠于‘君’。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我等才有资格要求百姓忠君爱国。”
黄宗羲的一番推心之言直说得在场的大臣们连连点头。事实上对于相关的道理,这些大臣们并不是不了解。只不过历来“父母官”、“教化者”的高姿态让他们很少会去站在寻常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就这一点来说黄宗羲的观点是与顾炎武共通的。虽然他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不过有时两人就算拥有相似的观点却也可能立场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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