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的李光先可管不着西夷如何看待法家,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学说是否能得到女皇的赏识。却见他当场谦逊地弯腰行礼道:“陛下过奖了。深谙定份止争之理的是陛下,所以才会令臣下立法修《民律》,臣只是引用了几句先人的话做注解而已。”
虽然“托古改制”的说法古已有之,但李光先如此直白地说出引用“古训”只是为了给“今政”做注解,还是让一旁的吴伟业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在他看来法家门徒的这种阿谀奉承的钻营嘴脸会给在场的皇长子殿下带来不利影响。如果年轻的杨禹轩就此认为圣人古训是可以随意玩弄附会的文字那还了得!想到这里吴伟业当下便清咳了一声反驳道:“李先生此言差矣。定份止争乃是古已有之的君王治国之道。陛下比善入流效仿古制实行仁政,故而才依托《周礼》修订《民律》。怎能说是引先人古训为今时之政做注解呢。”
面对吴伟业一口一声“古已有之”的老生常谈,李光先同样也是颇不耐烦。儒家学派的基本精神就是崇古,恢复上古大同之世可以说是儒家的最高理想,因此当社会呈现病态之时,深受儒家影响的大臣和学者们总是认为只要吃下古训上所开的那些古药就能治愈一切病症。曾几何时李光先是这其中的一员,不过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之后,他却开始越发觉得这种想法荒谬之极。却听李光先当即不甘示弱道:“古训之中确有其精华,但古训总结的终究是先人的经验,我等现在遇到的问题先人并不一定会遇到,先人想出的办法也不一定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如果做什么事都以古训出发,照本宣科地照搬古法解决问题,那岂不是在刻舟求剑嘛。”
“怎么?李师傅认为自己的眼光比古代圣贤还要长远吗?”吴伟业冷哼着讥讽道。
“李某不敢自比圣人。但脚步向前走而眼睛向后看必然会跌倒的粗浅道理李某还懂的。”李光先神色镇定地回敬道。
两个太傅在御前如此剑拔弩张的唇枪舌战,直看得一旁的汤来贺心惊肉跳。虽说儒道之争、儒法之争在中华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可汤来贺却从未想到两家的争斗竟然会如此激烈。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了。吴、李二人都是皇子的师傅,自然都希望自己的观点能影响到未来的君王。而今天女皇陛下又特地让他们带着皇长子来看刚刚编撰完毕的《民律》,双方想借此机会来好好表现一番了。不过这样做真能得到女皇的赏识吗?满怀疑问的汤来贺不禁偷偷瞥了一眼御案后头的那对权倾天下的母子。却见皇长子杨禹轩面对两位师傅的争论一脸的疑惑,而女皇陛下则神态自若地倾听着底下两人互不相让的争论。
正当吴、李开始大眼瞪小眼之时,女皇陛下丰润的双唇划起了一道优美的曲线终于开口道:“王师傅,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回陛下,两位师傅说得都有道理,关键还是应时至用。”王夫之朝女皇拱了拱手道。他此话一出身旁的吴伟业当即就不满地皱起眉头。不过王夫之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进一步进言道:“正如先秦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而今我朝四民平等不再有此一说,古训之中相关的内容自然也就不再适用于我朝。然而一些古今通用的礼俗、契约还是应该被传承下去的。”
“陈师傅您说呢?”孙露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发言的陈邦彦。
“回陛下,臣同意王师傅的话。”阿邦彦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民律》牵涉广泛,关键是其是否能适应当前的社稷民生。至于是否能与古训联系上只是次要的事。如果硬是牵强附会于先哲的某本书某句话也未尝是件好事。”
“恩。四位师傅各抒己见各有所长。”孙露点了点头之后,随即便向一旁的儿子问道:“轩儿,你听了之后有何感想?”
被母亲这么一问杨禹轩先是低头想了一想,跟着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母亲,孩儿以为《民律》既要继承先人的礼俗,又要符合今人的生计。司法院经时十年编修《民律》,继承先礼应该没有问题,关键还是得看其是否符合今俗。”
杨禹轩的一番感言说得在场的几位大臣纷纷抚须点头。显然这位年轻的皇子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而孙露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却见她当即回头向底下的汤来贺说道:“汤卿家也听到轩儿刚才说的话吧?”
“回陛下。皇长子观察入微,分析透彻。确实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汤来贺恭敬地回复道。
“恩,那照轩儿的意思将《民律》发给国会审核,务必要做到实用明确。”孙露果断地命令道。
“遵命,陛下。”汤来贺欣然应道。
其实就算女皇不下命令,依照规矩司法院还是会将《民律》交给国会审核。只不过通过这番御前讨论倒是增加了杨禹轩对《民律》的认识与理解。而这也正是孙露所期望的。她记得拿破仑就曾说过自己的光荣不在于赢得四十多个战役的胜利,而在于他那不会被任何东西摧毁的《拿破仑法典》。诚然拿破仑的话有些自信得过头,但还是给孙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今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中华民律》将代替《拿破仑法典》成为世界上第一部完全统一的民法典。之后还将随着中华帝国的武力、文化、金融扩张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耀所带来的诱惑是任何一个帝王都难以抵御的,孙露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她才更迫切地想要自己的继任者明白这部法黄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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