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髻,头上只戴一根金簪,脂粉并不浓重,容貌也称得上明丽,可惜衣裙颜色式样颇显老气,恐怕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些。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那女子一双明眸望来,不避不闪,沉静安宁,犹若一汪清泉。
这绝不是个寻常妇人。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女子就敛衽行礼:“棉城江氏,见过萧公。”
萧霖赶忙道:“江夫人不必多理,快快请坐。”
这话说完,他才自觉有些轻佻,尴尬的抬手捋须,等人坐定了方才道:“老夫萧霖,乃是商号主事,不知夫人此来是为何事?”
就见那女子端坐椅上,淡淡笑道:“妾知这一遭来得冒昧,然则家中无人,总不能看着祖业败落,只能勉为其难学着旁人做些买卖。今次前来汀州,正想寻一家粮商,贩些米粮。”
萧霖抬了抬眉:“若是地处棉城,去番禺运粮岂不更快?”
棉城正在海边,顺着海路北上番禺,其实比来汀州还近一些,米粮这种大宗生意,怎能舍近求远?何况内河过关是要抽税的,海上可不必花这冤枉钱。
那女子却叹了口气:“如今贼匪太多,江家船少,哪敢在海上运粮?而且江家原本是贩盐起家,在番禺可卖不上价。”
原来这江氏是盐贩子出身啊,也是,棉城附近也有盐场,私盐贩子数不胜数,倒也不算奇怪。但是跑来汀州贩粮,还寻到自家门上,就有些古怪了。
萧霖不由道:“既然是如此,汀州地界,大小粮商无数,夫人为何会选我家?”
那女子立刻道:“妾之前也曾在仔细打听过一番,似贵号这般买卖公道,信誉绝佳的,满汀州也没几家。妾乃是闺中女子,不善分辨米粮好坏,自然得寻一家靠得住的大商号才行。”
胆敢出门做粮食买卖,还能直接寻到萧氏的,她当真分辨不出米粮的好坏吗?这话萧霖是半句也不信,只是片刻工夫,他已经瞧出了这女子机灵干练,是有些内秀的,绝非简单人物。然而欣赏归欣赏,生意却不能这么谈。
萧霖摇了摇头:“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氏虽大,但是米粮每年都有定数,往往一早就分派下去,不会卖给别家。”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萧氏经营日久,除了汀州外,附近几县也有粮道,不论是收粮还是卖粮都有规矩,轻易不会接纳新主顾。当然,如果真是大宗买卖,也不是不能谈,但是江家这种落魄到女子当家的小门小户,他还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干脆,若是个寻常女子,怕已经面露沮丧了。谁料对面人只是淡淡一笑:“萧氏家大业大,妾自然知晓,然则妾手头也有些东西,不知能不能入萧公之眼?”
说着,她对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那小姑娘立刻上前两步,把一方木匣放在了萧霖面前。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举动有些出乎了萧霖的预料,犹豫一下,他伸手掀开了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枚亮晶晶的玩意。
“西洋镜?”萧霖讶然出声,把那枚镜子取了出来。那镜子其实不大,只有碗口大小,手柄以金银为饰,装饰着藤蔓、花朵样式的纹路,极有异域风情。更难得是镜面光洁透亮,比上好的铜镜还要清晰几分。
这东西可不便宜啊,难不成是送给自己的?然而下一刻,萧霖就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那端坐的女子:“江家能弄来西洋的货物?”
如今朝廷禁海,朝贡的船只日益稀少,能往西洋的船队更是屈指可数。而这种西洋镜,正是珍品中的珍品,比胡椒还要难得几分。若是这样的货都能弄到,说不准她手头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就见那妇人微微一笑:“都是早年留下的门路,妾也愁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运来汀州。”
这话有些古怪,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在理。不论是去番禺还是去泉州,都逃不开大商号的探查,这要是被探知了路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吞了。而通过内河运到汀州,不仅能避开海上大豪,还能让货物的价格涨上不少。这样的物件放在船上也好藏,不必担心被衙门扣下。
那么找上他们,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萧氏乃是汀州本地名门,根深叶茂,何愁找不来销路?偏偏他们手上没有船队,对江家也构不成威胁,加之有粮,可不就是上佳的合作伙伴嘛。
这买卖能做吗?沉吟片刻,萧霖道:“不知夫人手里有多少货?”
那女子笑道:“这个妾也说不好。”
萧霖脸一黑:“夫人莫不是在开玩笑?”
谁料对方无辜的眨了眨眼:“萧公误会了,海上的买卖,的确不是妾说了算的。但是有粮这事就好说,能有多少,妾绝不私藏。”
这话让萧霖一阵无言,先给粮再谈货,难不成她想空手套白狼?等等,萧霖心头突然一惊,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江家莫不是掮客,来汀州就是为大海商牵线搭桥的?那她背后的,究竟是哪家?
心中猜疑不定,萧霖沉吟许久,方才道:“那夫人想要多少米粮?”
那女子立刻来了精神:“最好夏秋各运一次,每次至少千石。不过吾等也没运过粮,还得想法子疏通关卡。”
也就是说,运粮的人脉也要靠他们了?还真是无本的买卖!然而对面女子神色坦然,一点都没有羞愧的意思,这脸皮倒是个经商的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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