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牛车马车载着数不清的行李,浩浩荡荡出了城,在婢子的搀扶下,贵人们登上了岸边停靠的船舶,扬帆远航。出城的豪富和入城的百姓如同两条浊流,混在一处,却又泾渭分明。
林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看的越多,她心底就越发忐忑,坐卧不宁。那数不清的逃难者真真切切刺伤了她的心,这么多百姓为了躲避兵祸逃入城中,若是城里乱起来,他们该怎么办呢?
忍耐了几日,她终于还是把这话问出了口:“帮主,若是城破,会不会死很多人?”
“就算城不破,也要死很多人。”伏波并不避讳,说出了事实。
林默心头咯噔一声,是啊,乱兵来袭,怎么可能不死人?当年她最怕的就是贼寇来犯,祸害村子,现如今却成了那个会带来祸患的人。要保住赤旗帮,她们必须要冒险行事,可是收到牵累的绝不只是陆氏、叶氏这样的豪富,说不定还有无辜百姓……
一想到这里,林默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陷入沉默的小丫头,伏波叹了口气:“人快要饿死时,就会揭竿而起,会烧杀抢掠,横行四野。那些蓑衣贼多半也是遭了难,被裹胁的百姓。”
林默猛地抬起了头:“那他们可以杀贪官污吏,杀那些趴在他们身上吃肉喝血的贵人啊,又何必为难同样的穷苦百姓!”
“达官贵人哪个不是躲在高墙之后,深宅之中?想要杀他们,就要先踏过无数的百姓。况且乱兵一旦发动,就是数万张等着吃喝的嘴,若不带这些杀红了眼的人攻打城池,谁能管的住他们。”伏波说出了农民起义背后的事实,在“造反”和“清剿”之间的,是无数条血淋淋的性命,除了极少数的上位者,谁不是无辜之人?
林默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伏波叹了口气:“就算是朝廷官兵,将士、兵卒们也都有家有口,他们拱卫城池,剿灭匪军,多半也是为了保护平头百姓,是恪尽守土之能。若是遇上,难不成咱们就要束手就擒吗?”
怎么可能不战?林默握紧了双拳,她当然要护着赤旗帮,护着帮中的兄弟姐妹,哪怕官兵来了,也要奋力相抗。可若知道“敌人”并非“恶人”,与之拼杀还有道义可言吗?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伏波正色道:“只要是战争,就没什么‘道义’可言,更多只是立场的分歧,是政治的延续。身在其中,思虑太多会反受其害,还不如专心完成自己的使命,尽己所能保存实力,杀伤敌人。所以军人要像刀,没有良知,没有思想才好掌控。”
林默一下就觉出了不对:“可帮主你总是教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啊。”
“因为你们不仅仅是兵,还是个人。”伏波轻叹一声,“是人就要知善恶,有时这会成为累赘,然而更多的时候,它会救更多的人。现如今,你只需牢牢记得,咱们来汀州城是为的什么?”
是来帮助盟友,解决后患,让赤旗帮更加安稳的。林默整日跟在帮主身边,自然听到了无数她和方老先生的探讨,哪会不知此行的目的?
她们要做的,自然是对付豪强,是让那些达官贵人的计谋落空,而非攻陷城池,让满城的百姓蒙难。那些,是蓑衣帮的图谋。
她们跟蓑衣帮不同。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林默低声道:“我记住了。”
看着那神色再次坚定起来的小丫头,伏波在心底叹了口气。今日说的,其实只是浅显的皮毛,真正的战争可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慈不掌兵”也不是一句玩笑话。在现代的战场上,她还见过无数惨无人道的场面,何况千百年前,连“人道主义”都未萌芽的古代。
而身处这个时代,有朝一日,她也会用方天喜的毒计,会用那些和蓑衣帮相差无几的手段,为了求活,为了发展,为了更多人的性命。这些是避不开的,她只希望到那时,自己还能留住本心,记得曾经的信仰和理念。
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也是她保持自我的锚点,而这些,她绝不会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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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案上密报,萧霖冷笑一声。陆氏和叶氏似乎已经谈妥了,这几日都开始明目张胆设宴摆酒,营造声势了。汀州数一数二的高门,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结盟,可也是能安定人心的。就算心有不甘,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添乱,两家倒是好心思,好手腕。
不过别人不敢,萧氏却不会怕这个,如今得了密报,萧霖心中更是大定,叶氏族中果真有人不愿跟陆氏结盟。这也是萧霖早早就猜到的,之前两家争地,很是闹出了些人命,只是外人不知罢了。叶氏家主一心跟青凤帮争斗,也引得几房心有不甘,这要是能轻轻揭过才是稀奇。
结果不出他所料,前两日叶府竟然闹了一场,很是抓了不少人,想来也是叶澹辣手镇压,闹出的动静。那落网之鱼心生怨愤,前去攻打陆氏,想来也不出奇了?等到遭了难,还隐约能找查出“真凶”的痕迹,到那时,两家的盟约恐怕也要不攻自破了。
萧霖微微一笑,对心腹道:“把东西给江夫人送去,记得好生叮嘱一番,让他们小心行事。”
他自然不愿脏了手,好在还有旁人可用。如今贼寇来袭,得尽快办妥此事,若是再迟几天,惹得城中大乱,反而不美了。
轻飘飘拿起那页密报,凑到了烛火之上,火苗唰的一下就腾了起来,照亮了老者面上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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