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也有点意外,看着窦师纶满面怒色地快步走近,看见他像往常一样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只是往日里明澈见底的眸子,此时已变得深不见底。她心里不由一阵触动,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
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心头总算松快了少许:看这李三娘的模样,分明对五郎还有妄想,如今有五郎替自己发话了,看她还能如何嚣张?
窦师纶转眼间已到凌云身边,却突然移开了目光,只是向她和窦氏微微欠了欠身,随即就从她们身旁快步走过,径直来到了大长公主的案几前,一撩衣袍跪了下来:“祖母!孙儿恳求祖母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姑母和三姊姊并没有做错什么,请祖母不要再为难她们,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花厅里顿时响起了一片轻轻吸气的声音,谁也料不到,窦五郎含怒而来,居然开口就是维护窦氏母女,求大长公主别再为难她们!
大长公主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手指再一次颤抖了起来,指着窦师纶道:“五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几乎已是厉声喝问。
窦师纶低下了头,声音却并没有动摇:“祖母恕罪,孙儿知道。适才祖母说的话,孙儿都听见了。祖母的意思,孙儿也都明白了。孙儿原以为……”他原以为,他可以改变这一切。但刚才在厅外,当他听到那些指责,那些嘲笑,他才明白,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改变不了祖母的强势,改变不了这些人的势利,也改变不了三姊姊的锋芒。如今他能为三姊姊做的,也只有让她早点离开,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凌云一眼,却见凌云也在看着他,目光依然和从前一样温和平静。窦师纶不由眼底一热,忙扭过头去,定了定神才道:“总之,祖母说得对,孙儿为人糊涂,行事冲动,是孙儿配不上三姊姊!祖母就让姑母和三姊姊早点回家吧,不要再让孙儿无地自容了。”
是的,是他配不上三姊姊。他刚刚才知道,三姊姊昨天居然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她救了姊姊和婢女,她带着受伤的她们逃出元家,她还要去救三郎,要带着受伤的三郎杀出重围,而他呢,他却只会嫌弃三姊姊满手鲜血!是他执意要退婚,这才让祖母下定决心,才会让姑母和三姊姊遭受到这样的围攻和羞辱。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他绝不退亲?他还有什么资格,让三姊姊留在这么一个看似温暖富贵,实则冰冷肮脏的泥潭里?
五郎说的是什么话?安成大长公主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的孙子孙女众多,但她最疼的却只有五郎,因为他最像早已去世的驸马,模样像,心地也像。她看中李三娘,原本是希望找到一个温柔良善女子,帮她好好地照顾五郎,没想到却找错了人。偏偏五郎的心又太实,自己刚才随口讽刺两句,难不成他还真以为自己配不上李三娘了?
她不由摇了摇头:“五郎,你快起来吧,你是何等尊贵干净的人品,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是祖母之前走了眼,日后祖母定会给你好好挑一个真正温柔贤淑的名门闺秀,好了,这里的事你都不用管了,回去歇着吧。”
窦师纶沉默片刻,点头道:“孙儿遵命,不如让孙儿这就先送姑母和三姊姊到门口,随后再回去读书?”
他到这个时候来居然还想为那李家母女说话?安成大长公主脸色顿时彻底沉了下去:“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窦师纶抬头直视着大长公主,眼里已隐隐含泪,语气却愈发坚定:“孙儿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祖母从小就教导孙儿,身为窦家儿郎,要以祖父为楷模。祖母总是说,祖父心性高洁,待人诚恳,无论杨家如何起伏,就算前朝皇帝几次说要灭杨家满门,祖母待祖母,待先皇,都始终如一。祖母的这些教导,孙儿时刻不曾忘记,就是不知道祖母您,现在还记得吗?”
安成大长公主瞪大眼睛看着窦师纶,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她能说什么呢?说她已经把这些都忘了?还是说她只希望旁人对她始终如一,却不打算这么去对旁人?五郎怎么能当众问出这样的话来,他让自己怎么回答?他可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啊,别人这么逼她也就罢了,他怎能如此逼迫自己?就为了一个李三娘!
对,都是李三娘!是她迷惑了五郎,才让他变成了这么个糊涂不孝的东西!
她忍不住怨毒地看了凌云一眼,却见凌云正默默地看着窦师纶的背影,神色之中并无一丝得意欢喜,反而尽是悲悯苍凉。这眼神让安成大长公主心里隐隐一震,随即便是加倍的愤怒难堪: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人?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
回头再看看窦师纶,安成大长公主的脸上只剩下了愤怒和失望:“好,好!窦五郎,你要送人,这就送去,就算送到李家去也无妨。我这公主府原是配不上李三娘子的,如今看来,也配不上你这窦家五郎了!”
“你们都走吧,走了最干净!”
说完她扶着侍女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向了后堂,竟是也没再回头看上一眼。
众人都知道大长公主这是怒到了极处,也难堪到了极处,有人忙道:“大长公主殿下息怒,五郎不懂事,殿下保重身子要紧。”有人便叹道:“五郎怎能如此揣测殿下的用心?”“正是,那李家娘子是品行有亏,不合妇道,如何能与殿下当年相提并论?”“五郎快去给殿下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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