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窦氏自然也是说过的,但此刻从南阳公主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痛快。凌云纵然从不轻易动容,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看着南阳,真心诚意地说了句:“多谢殿下。”
南阳又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放心,要让这些人改口风还不容易?回头我便帮你出了这口气,绝不让你白谢我这一场。”说着便冲凌云眨了眨眼睛:“别的不说,保准让你不用去田庄里吃那些苦头了!”
这个么?凌云忙道:“多谢殿下愿为我出头,只是我去田庄,并非只是怕人闲话。”
南阳好不意外,想了片刻方疑惑道:“难不成你家里人还真想让你磨掉这性子?”
此事凌云原是最不想提的,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跟人解释,但此时看着南阳专注的眼神,她却突然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位公主,这位无忧无虑的金枝玉叶,说不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情。
她索性点了点头,坦然答道:“正是,我性子不好,不爱应酬,不爱束缚,却爱打抱不平,爱冲动行事。家里希望我把这些都改了,就算装也装出个世人喜欢的模样,然后嫁人生子,安分度日。可是,我不愿意。我想去试一试,这世上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南阳公主越发诧异了:“你不想嫁人生子?”
凌云摇头道:“我不想为了嫁人生子,一辈子装成另外一副模样。其实这次我被退婚,一半是因为大长公主不乐意,另一半却是因为窦家郎君瞧见了我的真面目。我这才明白,有些事,终究是不能装一辈子的。我装不了,也不想装了。”
南阳恍然点头,可不是,自己不也是如此?在外人面前,永远都要装出个安静守礼的模样,不能大说大笑,不能出言刻薄,但若是在驸马面前也要这么装,那日子还怎么过?李三娘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略,就算嫁人,也总得嫁一个能配得上她、容得下她的人,而不是让她只能装出副温柔可人的模样,憋屈着过一辈子。只是这事……还真不容易。
她皱着眉头,来回走了几步,正踌躇间,树林外突然有人脆生生地叫了声“阿娘”,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林外跑了进来。南阳顿时眉花眼笑地蹲下身去,伸手将那圆滚滚的小人儿搂在了怀里,柔声道:“宝儿怎么跑得这么快?”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模样,浓眉大眼的模样并不太像南阳公主,皮子却是一模一样的雪白娇嫩,抬头看着南阳奶声奶气道:“因为宝儿想阿娘了啊!”南阳便亲了他一口,脸上眼里,爱怜横溢,仿佛心都要化了。娘俩又腻了好几句,她才想起凌云,抱着孩子站起来笑道:“这是犬子禅师,顽皮得很,我又不想让他跟那几个一道排行,家里如今叫他小名宝儿。”低头又对禅师道:“宝儿,这是你李家三姨。”
这孩子性子似乎极好,乖乖地向凌云抱了抱他的小胖拳头:“三姨。”说完便害羞地把头埋进了南阳的怀里,只露着半只眼睛悄悄打量凌云。
凌云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孩子,只觉得心也化了一半,恨不得赶紧拿点什么出来逗他开怀才好,可摸摸身上实在没个合适物件,只能笑道:“不知今日会见到宝儿公子,这见面礼且容凌云改日再补。”
南阳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过见面礼倒也罢了,我今日叫人带他过来,其实是想让他拜师来着,我看你比宇文家的那帮人要强得多,可惜……”说到这里,她突然眼睛一亮:“哎呀我想到了!三娘,你不想听风言风语,不想憋屈着嫁人,其实还有一条路!”
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凌云:“你看,我有宝儿,我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侄儿侄女,都是要人教的。不如这样,你先去我母后身边做个女官,好好教他们拳脚骑射,这样你有身手有本事便过了明路。再过得两年,你想嫁人,就让母后给你指婚,不想嫁人,就在宫里,在我这边呆着,你教了这么多皇子皇孙,日后谁还敢轻慢了你不成?这不比你到田庄里吃苦强?”
凌云愣住了,还可以这样吗?去宫里做女官,做皇子皇孙们的武学师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嫁自己想嫁的人……不用想,比起隐姓埋名地去穷乡僻壤,去面临哪些未知的风险和磨难,这条路要光明太多,也容易太多了。可为什么她的心里,竟还有些犹豫呢?
见她沉吟不语,南阳诧异道:“这两条路该怎么选,你还用想么?”
凌云心里一动,猛然间明白过来,她慢慢摇了摇头:“多谢殿下美意,可是我想……我还是想先去田庄里试一试!”
南阳不由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是失心疯了么?
凌云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这句话,禁不住笑了起来,刚刚定下的决心却愈发坚定:“臣女的确愚钝不堪。”
南阳皱眉道:“那这一回,你又是怎么想的?”她怀里的禅师仿佛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变化,好奇地探出了头来,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凌云。
凌云冲孩子笑了笑,这才道:“殿下,我刚才的确在犹豫,殿下这一问,却让我想起了师傅说过的一句话——若是有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让你犹豫不决,你最好选难走的那一条。”
南阳更是惊讶:“这叫什么话?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凌云微微笑了起来,她生得其实并不算特别出众,但这个微笑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异常明亮的光彩,南阳和她怀里小小的禅师都看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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