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站在旁边,正好看了个清楚,不由呆了一下,随即才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他只觉得自己的老脸上也是一阵发热,赶紧在心里对自己狠狠地呸了一声:三娘再怎么杀伐决断,也是个没出嫁的小娘子,自己怎么能拿她当三郎一般地开玩笑呢?
那边的赵二早已忍耐不住了,上前几步搓着手笑道:“娘子这般处置,我们自然都服!只是诸位娘子郎君,如今村子里的事已经处置完了,是不是该处置咱们庄子上的事了?”
他这一问,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玄霸奇道:“庄子上还有什么事要处置的?”倒是周管事猜到了几分,瞧着兄弟两人冷笑不语。
赵二果然毫不犹豫道:“村里的族正都换了,咱们庄子上的管事不也该换一换?依我看,我阿兄做管事就挺好!”
他话音未落,赵大已过来一把拽住他,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二的脖子又梗了起来:“我怎么胡说了?你做管事不比他强?你至少……”
赵大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你闭嘴!”他的五官生得颇为秀气,但脸色阴沉下来后却仿佛变了个模样,赵二顿时不敢再说什么,撅着嘴低下了头。
赵大这才对凌云等人苦笑道:“舍弟就爱胡言乱语,诸位莫要理他。我只想追随主人,帮主人们做好外头的事情,也让家母和两位弟弟过得好些。”
玄霸笑道:“这个容易!今日也不早了,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不用太好,干净些就成。”
赵大想了想,迟疑着正要开口,就听院门口传来了一声变了声调的招呼:“大郎,二郎!”却见一个年轻女子满脸惊惶地从院内跑了出来,大约是瞧见了赵大赵二,这才停下脚步,一面扶着腰喘息不止,一面便哭了出来:“你们……你们快回去!”
赵大显然吃了一惊:“阿莲?出什么事了?”赵二也叫道:“阿嫂你怎么来了?”那个叫阿莲的女子已是泪流满面:“阿婶出事了!”
兄弟俩顿时都白了脸,顾不得再说什么,拔腿往院里就跑,阿莲也喘着气跟在了后头。那小堂弟原是一直牵在赵大手里的,突然手上一松,抬头发现两个哥哥都已跑得没了影,而这些陌生人的脸色也都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他心里不由一阵惊惶,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又不敢哭出来。正难受间,突然有人弯腰抱起了他,低声道:“你莫害怕,我这就带你去找你阿兄。”
说话的正是凌云。那周管事原也吃了一惊,跟着往院里走了几步,听到这一句,忙回身道:“诸位娘子郎君,那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地方也肮脏得很,诸位还是不要过去了,让小人先去瞧瞧,回头再跟诸位禀报,不然冲撞了诸位贵人,更是我等的罪过!”
凌云想了想,转头便对严老六和赵族正道:“你们先找人把赵阿媪的后事办了。”严老六自是一口答应,赵族正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
凌云已是目光沉静地看向了周管事:“带路吧。”
周管事还想说话,但一瞧凌云的神色,便知说什么都是枉然。他只得苦着脸应了声是,引着他们一路往里走。这一回,便是文嬷嬷和阿锦等人也没落下,三宝更是走在了前头,心里颇不好受——他原是看出那妇人的神色有些不对的,只是这边出了事,也就放到脑后去了,没想到……
一行人走得甚快。周管事带着他们拐了两个弯,穿过了三道门,却是到了大院靠着南墙的一处小院落里。里头挨挨挤挤地修了一圈小屋子,想来就是庄客们住的地方了。
这个小院跟主院还隔着个花园,倒是保存完好,没有半点过火的痕迹,只是屋子显然已颇为破败,味道也不大好闻,此时已有十几个人围在院子的东南角上。人群里传出了赵二撕心裂肺的哭声:“阿娘!阿娘你醒醒啊!我们不离开庄子了,我们不回赵家了,我们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凌云心头不由一沉:赵家兄弟的母亲果然……三宝更是忍不住快步走了上去,文嬷嬷不知为何也跟在了后头。
他们这一走过去,人群便分开了一些,露出了里头的情形:赵二抱着一个妇人正哭得死去活来,那妇人脸色青紫,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显然已是气绝多时。赵大呆呆地跪在一边,脸色比那妇人的似乎更加难看;阿莲也跪在他的身边,脸上又是伤心又是担忧,似乎是想劝他们兄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也别难过了,像咱们这样的人,走了也好,至少能少受些罪!这就是我们的命啊!”这话一出,竟是人人点头,就连赵二的哭声都顿了一下,随即却哭得更凄厉了:“不是的,这不是我娘的命!我阿娘明明马上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她怎么也不等等我们呢?她怎么就不等等我们跟她说明白呢!”
周管事这时也已走上前去,低声喝道:“你们就别在这挤着添乱了!新庄主已经到了,你们还不赶紧过去见礼?”
众人显然都有些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都慢慢地转过身来,抬头看向了凌云。
凌云纵然素来镇定,此时却也是心头大震——
这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是一般的面黄肌瘦,衣裳褴褛,更可怕的还是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麻木黯淡,仿佛没有半点希望,半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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