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的院外就是花园。几步走过去,倒也不难看出,这座花园当年也是精心构筑的,一弯清水汇成池塘,几处奇石映衬着亭台,处处都颇见匠心。只是如今池塘已是半干,残荷枯苇堆积如泥,杂草乱树遍地疯长,西斜的日头照在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上,更是为这座荒园平添了几分沧桑之意。
瞧着这样的景象,柴绍纵然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心头不由也多了几分怅然,这样的庄园,修建起来是何等辛苦,衰败起来又是何等迅速——天下只怕也是如此。他若不是这趟出来,也不会知道距离长安不过数十里的地方,民生便已艰难至此,难怪这两年盗匪四起,越剿越多,如今辽东那边又是开战在即,这次若是再败……他心底一寒,竟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却是凌云也跟了出来。一眼看见这夕阳下的荒凉园林,她也是默然许久,才叹了口气:“不知辽东那边怎样了。”
柴绍心头砰地一跳,定了定神才问道:“你是……担心国公他们?”
凌云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的残破亭台,轻轻摇了摇头:“这次战事若再有差池,天下不知还有多少村落庄园,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话仿佛是柴绍自己心里流出来的一般,他转头看着凌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凌云被瞧得有些诧异,略一思量才笑了笑:“这话我不会在外头乱说。”
柴绍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巴不得如此,忙胡乱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适才内院发生的事,索性委婉地添了一句:“有些事,原是要三思而后行才好。”
凌云坦然道:“柴大哥是觉得我的处置不妥?”
柴绍自是点头:“我知道,你是可怜这兄弟俩,想让他们心里能好受些,但这世间的规矩,有些固然不必理会,有些却终究有它的道理,若是让人轻易破了这些规矩,日后他们便没什么不敢做的。你也瞧见了,那两兄弟对父族的人如今是愈发怨恨。都是孝道,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凌云想了想,却反问道:“他们难道不能怨恨祖母?不能怨恨父族长辈?”
柴绍摇头叹道:“自然不能,也不应该。他们本来都是赵家的人,他们的祖母和族人并非故意要逼死他们的母亲,论起来,祖母不过是说了几句重话,族人不过帮了几句腔,最后出了事如何能全怪到他们头上?三娘,这兄弟俩贫贱时不择手段要出去,出事了又不顾后果要迁怒,你若一味纵容,他们日后只会得寸进尺,最后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凌云看着柴绍,摇了摇头,“柴大哥,你说的,我都想过,但你可曾想过,你若是他们,此时会是什么心情?该怎么做才对?”
柴绍不由一愣,他若是赵氏兄弟,如果他落在这样的田庄,身负重债,毫无指望;如果他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母亲被自己,被祖母族人生生逼死……他只觉得心底仿佛有一股寒意慢慢爬了上来。
凌云轻声道:“我已经反复想过了。我找不到任何出路。所以,我也找不到理由责怪他们。”
“我还想过,若他们真拿自己当赵家儿孙,又该如何看待杀害祖母的凶手?是该去报仇雪恨?还是自欺欺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想不出答案来。”
“柴大哥,我并没有纵容他们,我只是觉得,他们也是人。”
凌云的语气里并没有一丝责怪,瞧着柴绍的目光更是诚恳之极,柴绍却觉得仿佛挨了一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这感觉对他而言,简直陌生到了极点,让他几乎一刻都呆不下去,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就在此时,花厅那边不知为何突然喧哗了起来,似乎还夹杂着陶二那尖锐的声音。凌云眉头一皱,转身快步走了回去,柴绍也下意识地跟了两步,随即才在院门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远远瞧着陶二跟赵五叔已扭打在了一起,他心里不知为何竟是一松:凌云的话固然有她的道理,可他也并没有说错,她这么做,终究是纵容了他们!
凌云还没到,人群便已把两人拉开。陶二依旧是跳脚不止,赵五叔也沉着脸走了出来,抬头瞧见凌云等人,他摇头苦笑了一声:“娘子恕罪,小人无能,倒是不好再呆下去了。不过小人瞧着天色不早,已让人在村里收拾了个院落出来,诸位若是不嫌简陋,可以先去歇歇脚。”
柴绍不由瞧了他两眼,心里有些意外:此人瞧着平庸,倒是心思细密,能屈能伸,明明受了那两兄弟的气,对着他们竟然没有丝毫怨怼之色。看来凌云留下他是对的,若想村中不出乱子,此人还真是必不可少。
凌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他笑了笑:“有劳了。”
赵五叔的脸上顿时放出了光彩。他殷勤地引着众人来到村头的一处院落,院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里头还留了一个妇人和一个丫头帮众人打点饮食起居。此时已烧好了热水,也备好了汤面,就等着下锅了。
众人原是累了一天,此时终于坐进了屋里,闻到了饭食的香气,各个不免倦意上涌。赵五叔极有眼色,此时也不多呆,只规规矩矩道了声,外头若是有事他自会前来回禀,说完便告辞而去。
柴绍瞧得心里好笑,瞧他说得这煞有介事的,今日难不成还能有什么事?他们到了这里,也不过半日多的工夫,已死了两个人,总不能再有第三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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