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 凌云抬头看去时, 不由眯起了眼睛, 然而瞧见的, 却依然是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孔,之前的阴暗、分裂、锐利,仿佛都只是光影转换间造成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到底还是郑重地向何潘仁欠身行了一礼:“打扰公子了。我来,是要向公子道谢, 更要向公子致歉。我刚刚才查明, 此次公子原是受我等牵连,我却错怪了公子, 差点陷公子于危难,傲慢无礼, 莫过于此……”
何潘仁摇头打断了凌云的话:“李娘子言重了。之前我一时激愤,口不择言, 娘子不必当真。至于这次的事,也说不上是谁连累谁。若不是带携着我,那些人大概也找不到诸位的破绽;再说,是我求娘子带我上路的, 自该承担这同路的风险。如今事情已过去,我也并无损伤,娘子不必太过在意。”
他的意思是?凌云仔细地看了看何潘仁,却见他的脸上并无半分愤怒嘲讽,有的只是一份带着客套的疏远,似乎已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于这些没意义的事,就像……就像之前她决定赶走何潘仁时一样!
想到这一点,她好生不是滋味,心里却也清楚,在这世上,错就是错,错了就得认,但认了之后会如何,却不能强求。她也只能继续诚恳道:“不能这么说,同行乃是互利,并非带携,是我一错再错,不守信义,才连累公子受辱,差点酿成了大祸,公子可以不计较,我却不能当做无事。”
何潘仁瞧着凌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嘲讽:“那娘子,到底想要如何?”
凌云不由一呆,是啊,她匆匆而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是想道完歉卸下心里的负担,还是真的想弥补何潘仁?这念头如炭火般烫得她脸都要烧起来了,她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仿佛早已料到了凌云的反应,何潘仁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娘子的歉意,何某心领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娘子还是请回吧。”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只想说几句漂亮话而已!
凌云心里念头急转,顷刻间便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何潘仁,她放缓了声音:“我想请公子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如今公子若还要在中原逗留,我会让小鱼留下,听候公子调遣;此外,日后公子若有为难之处,请知会我一声,我当竭尽所能,为公子分忧。”——何潘仁既然因为他们得罪了人,她就让小鱼留下来保护他的安全;这次她既然欠了何潘仁的人情,她就以一次来日的承诺来回报这份亏欠。这些虽也不算什么,却已是眼下她能拿得出的,最大的诚意。
何潘仁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道:“那娘子又需要何某做些什么?”
凌云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想让何潘仁来做什么。见何潘仁也沉默了下来,她索性欠了欠身:“公子保重,我这就让小鱼过来”,说完一抖马缰就要转身离开,何潘仁却突然扬声道:“且慢!”
凌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何潘仁也在静静地瞧着她,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问道:“娘子的意思是,日后我若有为难之处,可以请娘子来帮一次忙?”
凌云点了点头:“但凭吩咐。”
何潘仁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我若是现在就有事呢?”
凌云心头微凛,想了想才道:“眼下我要尽快赶到涿郡,公子若有什么事,吩咐小鱼也是一样。”
何潘仁摇了摇头,神色愈发认真:“此事绝不会耽误娘子的行程,也只有娘子能够帮到我。”
他这是余怒未消,一定要用为难的事情来考验自己的诚意吗?凌云看着何潘仁,不知该如何措辞。何潘仁也不闪不避地看着她,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两人都没有开口,但这沉默之中,却自有一种紧张的东西,原本就离得不远的胡商们都意识到有点不对,纷纷往前凑了凑,有人问道:“公子?”“何公子?”
何潘仁恍若不闻,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眼里的固执如有实质,不可动摇。
凌云看着何潘仁,隐隐意识到,刚才她也许并没有看错,在何潘仁的身上,的确深藏着某种东西,而现在,这东西已经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了,就像一团柔软的丝绵,终于露出深藏的雪亮针尖。她不由轻轻地吐了口气:“你说吧。”
何潘仁盯着她,一字字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是想去涿郡卖马,我想与你们结伴而行。”
凌云愣了愣,差点没脱口说出一句“你再说一遍”来,她是听错了吗?还是何潘仁在故意消遣自己?
那些胡商更是炸了锅,乱纷纷叫道:“何公子这是说什么话?”“公子为何还要跟他们一路?”“公子要卖马,我等自能分忧!”
何潘仁并未转头,只伸手往下压了压,此时的他,身上自有一份气势,胡商们的声音不由自主便低了下来。他这才瞧着凌云问道:“怎么?不行?”
行吗?凌云不知该怎么回答。在查清事情的真相后,她就没敢奢望何潘仁还能继续和他们一道北上,他们还能继续用这批大宛马赶路,此刻何潘仁却自己提出来了,她原该为此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她却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为什么?”
何潘仁凉凉地一笑:“我说过,我跟大兄有过约定,我若能不靠他的名声地位做成这笔买卖,日后便能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这件事,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放弃。之前若不是生死关头,我绝不会出此下策。如今娘子既然愿意给出承诺,我自然还是要抓住。这种心情,不知娘子是否可以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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