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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巢元方心里原是悲喜交织、五味杂陈,被她这么一瞧,却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他所有的心绪都冻成了一团霜雪。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何、何事?”
    沈英上下打量了巢元方几眼,越看越觉得古怪,但还是皱眉问道:“三郎的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巢元方一颗心原本已提到了嗓子眼里,听到这一问,不由自主微微地松了口气。沈英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愈发强烈。只是还没等她分辨清楚,不远处传来了凌云的声音:“太医?师傅!”
    她带着小鱼快步走了过来,向巢太医欠身行礼:“太医这就要走了?”小鱼找到自己时不是说,太医是两刻钟前到的么?怎么走得这么急?
    巢元方忙点头笑道:“三娘不必多礼。老夫原是有事经过此处,想起三郎,才过来看了看他,如今还有事要办,不好久留,还望三娘恕罪。”
    他说得诚恳在理,凌云自然也不好挽留,道谢过后便问道:“太医已替三郎诊过脉了?”
    巢元方心里一声叹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是早就在腹内打叠好了,但此时却依旧是口干舌燥,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请恕老夫直言,三郎如今的身子,已非人力可左右,更多要看天意,或许会渐渐缠绵病榻,也或许便会一睡不起,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老夫学医多年,如今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当真是……”他摇了摇头,涩然收住了话尾,羞愧之意,溢于言表。
    这话说得着实直接,凌云一时间也不觉得心往下沉,反而有些飘飘忽忽的没个着落。这一年多以来,她已在别的医师那里不止一次地听过类似的话,但从巢元方嘴里说出来,分量又是格外不同。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玄霸病情沉重、时日无多的事实,此刻却发现,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还期盼着能发生奇迹,而如今,这丝期盼似乎再也无法维系了……
    她的嘴角还带着礼貌的笑意,眼神却蓦然变得有些空茫。巢元方看得心头一跳——就在不久前,他在玄霸的脸上分明有人看到过同样的笑容!
    沉重如山的内疚顿时一层层地压了上来,压得他几乎难以喘息,巢元方忙不迭地转开了视线,涩声道:“三娘子,请恕老夫无能,日后若有需要之处,还请尽管开口。”
    说完这句话,他不敢再看凌云的面孔,只是佝偻着身子倒退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沈英听到巢元方的话也是一呆,心头又是难过,又有些恍然:她自然看得出,巢元方的愧疚是发自内心,之前他那般神色恍惚,原来是内疚于自己的束手无策?此时见巢元方快步离开,她也只能上前轻轻拍了拍凌云的肩膀,低声道:“三郎吉人天相,不必提前烦忧。”
    她几步追上了巢元方,一直将他送到门外,送上马车,这才驻足良久,长叹了一声。
    庄园里,凌云也已渐渐回过神来,呆了片刻,她转身走向了玄霸的院子,步子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待到挑帘进屋时,几步便冲到了屋子中间。
    周嬷嬷和玄霸都吓了一跳,待瞧清是凌云,周嬷嬷便叫道:“三娘来得正好!你快来说说三郎,我给巢太医备的苏子浆,太医一口没动,三郎却趁我不注意给喝上了!这辛辣之物,也是他能碰得的?”
    玄霸忙道:“阿姊放心,我只是尝了一口而已,又不是毒药,哪里就碰都碰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喝了苏子浆的缘故,他的脸上倒是比平日多了丝血色,眸子也是亮晶晶的,看到凌云,更是笑得眉目飞扬。
    凌云看到玄霸,心头便定了下来,再对上他的笑脸,更是他说什么都好。周嬷嬷虽是抱怨不迭,她也只是温声问道:“你怎么想起要喝苏子浆了?”
    玄霸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好久没尝过了么?这苏子浆,以前也不觉得什么,今日闻到那股香味,竟有些像在去涿郡的路上时喝到的西域美酒,便忍不住尝了一口,就那么一口!”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只有一点点”的手势,想想不对,又把两指间的空隙比得更小了些。
    周嬷嬷一眼瞧见,差点被气乐了:“你就比划吧,这苏子浆是我亲手热的,杯子里有多少我还不知道?下去了这么一截呢,上头印记还在!”
    玄霸见抵赖不过,索性笑了起来:“我当真只喝了一口,难不成真的喝下去这么些?要怨就得怨嬷嬷把浆水调制得太好了,当真调出了美酒的香气!”他自打病重后,便十分注意静养,这般嬉笑无赖的模样,倒是许久不曾有过。
    凌云心头原是松开了些许,此时不由得又紧紧缩成了一团,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好好听嬷嬷的话,待到春暖花开,你的身子好转了,阿姊给你找一壶最好的西域美酒来。”
    玄霸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悠然神往道:“那咱们还要再点上篝火,烤上兔子,就像那天一样。”
    凌云含笑点头,心里却是越发难过,篝火野兔美酒都好说,但那天一道吃肉喝酒,一道卧看星河的人,大约无论如何都聚不齐了……何潘仁应该已经离开了吧?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自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小院里,沈英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和黑洞洞的窗户,在心里也狠狠地念了一句:何潘仁!
    小七比沈英还要惊愕,忙解释道:“师傅您让我守着院门,看着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我……没有走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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