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早已是尴尬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小环这一松手,他忙不迭地退开了几步,冲凌云歉疚道:“姨娘自来糊涂, 她的话听不得, 我这便出去, 让她和阿哲立刻回自己的院子!”
仿佛应和着他的话,莫姨娘在外头尖叫了起来:“回去?我为何要回去?你们不放小环出来,我才不回去!我还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来看看你们李家人的真面目!看看你们是如何待我,待小环,待阿哲的!你们这帮黑了心的,不就是嫌我们几个碍眼,要收拾掉我们,你们才称心如意么!”
这话说得简直诛心,柴绍已不敢再看凌云,转身便往外走,只是还未出门,就听凌云突然开口道:“不必了。”
柴绍愕然回头,却见凌云负手而立,脸上并无半分怒火或冷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嘲讽
看着外头的沉沉夜色,她的眉宇彻底舒展开来,身姿也愈发挺拔如竹,就连声音里都多了一份切金断玉般的干脆:“让他们进来!”
柴绍心头一跳,脱口道:“这又何必?姨娘她糊涂多年,凡事只认死理,有些事跟她只怕说不清楚,我去把她劝走也就罢了,又何必让她进来添乱?”
凌云看了他一眼:“你能劝走她?”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平静,柴绍却只觉得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姨娘不是那么容易被劝走的,他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卷进来,尤其是阿哲,他真的不想让阿哲亲眼看见……
然而守门的健仆早已让开道路,屋门外,两道熟悉的脚步声正匆匆而来,越来越近;屋子里,小环也站起身来,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们之间,柴绍只觉得脚下就如灌了铅水,既无法跨出一步,更无法再退回来。
凌云也在静静地看着门帘,心头愈发觉得嘲讽:以前她总觉得后院女子都是可怜人,总不愿意跟她们认真计较,结果呢?她根本是有眼无珠,自以为是,这才让她们一次又一次地得偿所愿;一次又一次地害了大家,害了三郎!
转头看着周嬷嬷,她轻轻点了点头:“让人都过来吧。”
门帘一挑,莫姨娘已气喘吁吁地拉着阿哲进了屋子。阿哲瞧见小环便直扑过去:“阿娘!”小环忙蹲身搂住了她,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莫姨娘也上下打量了小环几眼,眉头一立,看着凌云冷笑道:“却不知小环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竟劳烦娘子一回府就迫不及待地先抓了她!”
柴绍忙道:“姨娘误会了,小环她……”他顿了顿,到底还是一声长叹,将晚上的事说了一遍。
莫姨娘呆了呆,转头看看正搂着阿哲流泪的小环,摇头道:“我不信!大郎,你可不能她们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小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小环,你自己快跟大郎说清楚。”
小环身子微微一颤,却并没有开口,只是将阿哲搂得更紧了些,倒是阿哲慢慢止住了哭泣,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柴绍:“阿耶!”
柴绍对他笑了笑,正想说话,手上突然一空,却是小鱼伸手拿走了之前给他的盒子。
把盖子一揭,她笑嘻嘻地向阿哲晃了晃,“小郎君,你阿娘给你的果子,你要不要吃一个?”
只见那盒子里头分了四格,却已只剩两个完整的面果,还有一团捏碎的果仁面皮。大约是搁得太久,那烤得焦黄的果子上已隐隐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油味。
阿哲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不要,这果子是臭的,阿哲不要吃!”说完又看着小环急切道:“阿娘,阿哲以后都乖乖的,再不偷吃果子饴糖了,阿娘不要让阿哲吃臭果子,好不好?”
小环依旧垂泪不语,莫姨娘哑然片刻,却还是一梗脖子道:“谁不知道阿哲爱吃果子?小环拿这种搁久了的果子吓唬吓唬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嬷嬷已转身回来,板着脸答道:“姨娘说笑了,若是只是放久了的果子,的确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果子叫核桃果,府里根本没有,是在娘子和郎君成亲的前一日,小环姑娘特意让人去利人市买的,当时买了四个。想来那一夜小郎君吃了一个,今日差点又硬塞了他一个,才会剩了这些。那日去采买的下人待会儿就到,姨娘一问便知。”
莫姨娘此时反应突然敏捷起来,应声道:“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阿哲那次差点丧命,是因为她阿娘给他吃了这果子?简直荒谬!太医明明说了,阿哲是中了漆毒,跟这果子有什么干系?小环又不是痴儿,就算下毒,又何必从外头买了果子来下?又何必把东西留到今日?你们不过是想把事情都推到她的头上,要大郎和阿哲都彻底厌弃她。你们,你们也太狠心了!”
周嬷嬷淡淡地道:“姨娘好口才!只是有件事,姨娘不知是没留心还是忘记了,那就是小环姑娘和阿哲都吃不得核桃。府里知道这件事虽然不多,可灶房的管事还是清楚的,因此灶上才从不做核桃果。那位管事是姨娘你提拔的,我已让人传他了,回头姨娘不妨好好去问问他。”
“还有一事,姨娘大概也不知道,那次巢太医是说小郎君中了漆毒,却还说了一句,中漆毒的人会全身起疹,却没见过谁会喉管红肿无法出气,不知小郎君为何如此。后来我们特意又请教了他,他才明白过来,说小郎君夜里发作是因为核桃,后来起疹才是因为漆毒,如今太医虽不在长安,我们却也可以带姨娘去一趟洛阳,去亲自问一问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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