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啊!以前她怎么会羡慕那些浪迹天涯的人呢?羡慕他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两位黑瘦少年在桅杆上追逐嬉戏的快活身影,也记得那位叫李三郎年轻镖师清冷英俊的面孔——清冷得仿佛已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偏偏每次瞧见自己之后,他都会躲得比兔子还快!
她自然不会痴狂到因此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只是每每想起这个人,这些人,心头还是会莫名怅然——她原以为那已是她生平最艰难的一段旅程了,幸亏有这些奇怪而有趣的江湖人,那段苦涩绝望的日子才多了一点点色彩。
现在,她当然早已明白过来:那段旅程其实也没有多么艰苦,至少不会比眼下要走的这几百里路更艰难更辛苦……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正想往后靠一靠,马车却不知碾上什么东西,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两下,她的身子被震得一歪,差点撞上了壁板。跟着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一个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另一个则扬声冲外头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显然有些惶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刚才有条沟实在是躲不开了。如今咱们走的这段羊肠道是太行陉里最难走的一段,接下来只怕还会有这样的颠簸,还请娘子多加注意。”
接下来的路居然会更加颠簸?婢女皱起了眉头,又担忧地看了看宇文九娘:“娘子,要不要让他们再走得慢些?”
宇文九娘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壁板上挂着的短帘。帘子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过窗纱能看到外头的情形——依旧是满眼的荒山枯草,跟之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但马车的确变得愈发颠簸了,简直能把人震得东倒西歪……
抓着壁板上的扶手,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走了这么久,自己才刚刚踏上最难走的一段路。
也不知在这段道路的尽头,还有什么在等着她?是另一段艰难的山路吗?还是破烂的旅舍,荒凉的村落?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原是一闪而过,然而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当车队终于走到平缓的山谷路段,当高处突然射下一片夺命的箭雨,她才在护卫们的惊呼惨叫声中蓦然知道了答案:是盗匪!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盗匪!
不顾婢女的尖叫,她一把拉起了车帘,抬眼看去,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这次为了将她平安送到晋阳,家里七拼八凑,拉出了一支百余人的护卫队。这队伍平日看着倒也威风齐整,此时却显然已经乱了套,不少人身上挂了彩,更多的人在四下躲避,有人高声呐喊,让队伍收拢,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成效;而在更远些的地方,已涌现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狂呼乱喊着向这边冲杀过来。更可怕的是,在马车后面很快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宇文九娘纵然不懂兵书战略,此时也明白过来:他们落入埋伏,被盗匪们包围了!
这念头让冰冷的惧意从她的心口蓦然炸开,她全身的血液一时间仿佛都被冻住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车帘,手指却僵在了车帘上,一动都无法动弹。
不知从哪里斜飞来一支箭,“哚”的一声钉在了车厢前的木板上。车里的两个婢子一个吓得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能刺破耳膜,另一个则扑将上来,一把抓住宇文九娘,将她拉回到车厢深处。
车帘终于落了下来,遮住了外头那可怕的画面,却遮不住那些可怕的声音——
“兄弟们听见没有,马车里果然有女人!”
“快,快给我杀上去,杀完这些人,女人和钱财就都归咱们了!”
“杀啊!”
刚才惊叫的婢女原本已捂住了自己的嘴,听到这些粗豪刺耳的声音,吓得又颤声叫了起来:“娘子,娘子,怎么办?是盗匪!他们要抢……”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惊叫,另一个婢子甩了甩手,怒道:“你闭嘴!”那婢子捂着脸缩起了身子,到底没敢再发出声音来。
宇文九娘并没有去看她们。其实她也在颤抖,从手指到牙齿都在不停发抖,以至于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竭力压住身上的抖动,默默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面马蹄声近了许多,护卫们似乎已收拢队形,集中到了她的马车周围;她听得到头领的命令声,护卫的呼应声,他们显然是在和盗匪殊死搏杀,然而那些粗野的喊叫声却依然步步逼近,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应该是前头马车上那些跟她去晋阳的侍女嬷嬷,她们被盗匪抓住了!
不知道是谁在尖叫,那声音是如此凄厉,几乎已不像人能发出的动静。宇文九娘战栗着想拉开车帘,手臂却被身边的婢女紧紧地抓住了:“娘子!”
宇文九娘转头看到了两张惨白的面孔,一张早已泪流满面,另一张也只剩下惊恐惶然。她怔了片刻方哑声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刀剑?”
拉着她的婢子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娘子,不会的!”
不会?宇文九娘惨然地笑了笑,在这个世道里,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她曾以为父兄会一直疼爱自己,结果却被他们送给了年过半百的唐国公;她曾以为世上最难捱的就是这段漫长的旅途,结果却似乎连走完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今,在死和比死更可怕的结局里,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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