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只觉得纳闷:“庄园里没有账房么?”居然要她亲自来记账算账,连个帮手都没有?
莫姨娘已手脚利索地把账本归置在一处,正在用麻布擦拭案面上的墨痕,听到这一问,头也不抬地道:“之前是有一个,但做得实在不成样,不如我自己来。”
柴绍微微皱眉:“姨娘恕罪,待我回到长安,定会尽快找一个账房过来。”
莫姨娘“啪”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布条,看着柴绍站直了身子:“大郎可是觉得做这些事委屈了我?”
柴绍一愣,难道不是?
莫姨娘了然点头,又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大郎多虑了,我本来便是商家女,做账记账,不过是随手之事。不瞒大郎说,这两年我不但自己记账,还带人把庄园整修了一遍,清了渠道水池,补了竹林果木,又开了荒地,收了庄客。这庄子里能做生意,我更是一样都没有放过,春日挖笋,夏日种藕,秋日收果,到了冬日,便可以卖掉酿好的酒水、养肥的猪羊了!
“我算了算,如今这庄园里的人手是多了一倍,收益却是涨了两番有余,我估摸着今年若是没什么意外,到年底,应当还能再多些……大郎你不必这么看我,这些事的确辛苦微贱,但我做起来却比做什么都踏实,我原本就是满身铜臭,锱铢必较,如今能开源节流,日有进益,自是比什么都欢喜。说起来,还要多谢大郎你把这庄子交给我打理。这两年,我忙忙碌碌之余,回头再看之前的二十多年,简直是……”
看着屋檐上的万里碧空,她怅然地叹了口气,那二十多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梦里的她被死死地困在那个狭小的庭院里,在那些蔑视的目光下,在那些勾心斗角的恶意中,她的愤怒不平渐渐酿成了满腹的毒汁,一路害人害己,差点便无法回头了;幸亏她遇到的是大郎,幸亏他又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在无限感慨中,她第一次对着柴绍郑重地欠下身去:“大郎,以前种种,都是我对不住你!”
柴绍听到她说的那些话,腹内早已是五味交陈,再听到这声真心诚意的“对不住”,心里自然更加不是滋味,有心回答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莫姨娘的确是对不住他,但她原本是这样意气风发、干脆利落的一个人,又是谁把她变成了当初那般虚伪怨恨的模样?
他侧身避过莫姨娘的赔礼,努力半晌也只低声道了一句“姨娘不必如此”。
倒是莫姨娘想了想又问道:“如今二郎回来了,那李娘子是不是也回来了?”
见柴绍默然点头,她不禁苦笑了一声:“今日我一看二郎便知道,李娘子和她的那位沈师傅,这两年把二郎教得极好,偏偏我……我实在没脸去打扰她,日后大概也只能帮你们好好打理庄子,让你们少些烦扰。不过回头你若是见到沈师傅了,还要烦劳你代我向她道一声谢,再帮我瞧瞧她有什么需要的物件没有,也好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沈前辈么?柴绍随口道:“沈前辈待会儿便会过来,姨娘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当面跟她道声谢,再亲口去问问她。”
莫姨娘奇道:“她怎么会过来?”
柴绍解释道:“她原是送二郎过来的,结果在庄园外头遇到了一个熟人,她要过去说几句话,便让我们先进来了。”
莫姨娘恍然点头:“沈师傅还真是交游广阔。”
柴绍笑了笑没做声,谁说不是呢?因为她,那司竹园的头领昨日亲自带着重礼登门,被她断然拒绝也没有任何不满,今日相遇,依旧让人客客气气地过来请她去说话……只是不知这一次,那位有些古怪的美人又会对沈前辈说些什么?
他不由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前的道路上空荡荡的,沈英显然还没有过来。
而他看不见的远处竹林里,何潘仁已站起身来,向着沈英含笑抚胸行礼:“师傅,半年不见,师傅一向可还安好?”
第259章 变本加厉
竹影积翠, 白衣胜雪。
正午的阳光从枝叶间倾泄而下, 在这幅色泽清雅的画卷上洒下了斑驳的光影,在这光影摇曳之间, 何潘仁皎然如玉的面容看去竟似有些缥缈——他明明是越走越近,却仿佛随时会随风远去。
沈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刹那间便原谅了所有被这副皮囊迷惑过的人。
她面上自然还是绷得住的,对着何潘仁的含笑问好, 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大萨宝当真是耳目灵通, 令人佩服!”她来盩厔这一趟,原是临时起意,一路上又是快马加鞭,没想到还没到柴家庄园, 就被何潘仁的人给截住了, 她都想不出这消息是如何传递的!
何潘仁并不接话, 只是笑微微地欠了欠身:“师傅过奖,都是弟子应当做的。”
沈英没好气地瞅了这滑不留手的家伙一眼:“那萨宝这般着急相邀, 却不知是有何贵干?”
何潘仁诧异地挑了挑眉:“我原以为,师傅此来盩厔是有事吩咐于我, 难不成竟是猜错了?”
沈英顿时被问得一噎,何潘仁当然没猜错,她之所以会来盩厔,除了想看看柴青这边的情况, 的确是打算着要借机来找何潘仁办一件事, 没想到何潘仁却来得比她还要积极。此时她自是无法否认, 也只能摇头一笑:“吩咐二字可不敢当。不过萨宝既然这般神机妙算,却不知有没有算出,我来烦劳萨宝是因为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