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忙抱手回道:“多谢国公牵挂,不过些许疲乏,自然早就歇过来了。”
李渊皱眉道:“你这么见外作甚?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三娘是有些任性,你却不能跟着她犯糊涂。如今大敌当前,大事未定,咱们一家人更得同舟共济,才能有报仇雪耻的那一天,咱们的家人族人,才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世民也插嘴道:“阿耶说的是,姊夫,如今你都跟我们一道举兵了,大家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当初跟阿姊的那点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你还要一直记着不成?”
柴绍苦笑,他去河东报信,为的是不欠凌云的人情,没想到如今却越来越说不清了,不管是李渊还是建成兄弟,没一个把他们的和离当回事,他若坚持,倒像是要仗着恩情拿捏他们!他心里转了几圈,也只能叹道:“绍自然愿意效命于国公,至于跟三娘的事,不如到了长安再问问她的意思吧?”
李渊不以为意地一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她能有什么意思?她只是跟三郎情分太深,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你要多体谅她一些。日后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不会偏袒。嗣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柴绍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世民却也跟着叹了一声:“说到阿姊,也不知阿姊眼下如何了,如今这卫文昇阴世师简直是两条疯犬,在河东都能那样行事,长安是他们的地盘,还不得掘地三尺?”
李渊听得也想叹气,却还是正色道:“知道就好,三娘再有本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带着那么多人东躲西藏,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兄弟正该同心协力,早日打回长安,才让她早日脱离险境!”
建成等人自是齐声应诺。柴绍却没有做声。这一刻,他突然间又想起了凌云得知李靖告密后的情形,想起了当时她眼里闪动的光芒,是那么坚定明亮,那么充满向往——她向往的,总不会是要带着妇孺们躲避追杀,等待拯救的日子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疑心过凌云会护不住那些人,但他也实在想不出,凌云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 …… ……
长安城外,夜幕自然也早就笼罩了下来。
在离司竹园不远的柴家庄园里,一堆堆篝火燃得正旺,一顶顶帐篷排成了齐整的阵营。这些帐篷就扎在刚刚种下豆苗的田地里,那些初生的嫩苗早已被压成了绿泥,却没有人会多看它们一眼。
当初辛辛苦苦种下它们的人,此刻都已被绳子捆成了长串,胡乱地挤在早已被搬空的仓库里。这件仓库极大,此时塞进了这百十余号庄客,再加上看守他们的二十来名兵卒,便显得有些拥挤局促了。
外头的喧闹声一阵阵地传了进来,似乎还闻得到饭食的香气,不少人肚子里咕咕作响,却没人敢发出一声疑问,就连襁褓中的孩子也被捂住了嘴,就怕他发出的动静会惹怒那些凶神恶霸般的看守——他们说了,柴家郎君犯下了谋反的大罪,他们这些庄客们也别想逍遥法外。
可是谋反,那是什么样的罪过?他们简直想都想不出来。他们只知道,平日管着他们的莫娘子好几天前就跑了,临走时还让他们把粮米分分,赶紧都跑了吧。然而真正离开庄园的却没有几个:世道都乱成这样了,他们带着粮米又能跑多远?大家合计了一番,觉得还不如留下,毕竟这里有墙有屋,还有粮食水井,劳力也有好几十个,横竖司竹园的盗匪是不吃窝边草的,别处的盗匪也不敢来这里撒野,留在庄园里总比去外头安生得多。
他们没想到,盗匪的确没来,但来的这些官兵却比盗匪可怕得多,不但把粮米钱帛一卷而空,还把他们都抓了起来,说他们也是罪人。
可他们除了种田收粮,什么事都没做过,到底算是犯了哪门子的罪过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适才已被拖出去了,地上那暗红的一大滩,就是从他身上流出的血。
从那时起,就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了。所有的人都只能默默等着发落,偏偏从日过中天到残月升起,这大半天都过去了,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的木门终于“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一步跨了进来,随即又差点退了出去:“什么味道!”——这个仓库之前还不是好好的么,如今关了半日的庄客,怎么就充斥着一种酸臭之气了,活像在仓房里放了几十桶陈年的潲水!
看守的士卒领队忙上前行礼:“将军怎么来了?”
那名副将掩了掩鼻,不耐烦道:“外头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你们赶紧动手吧,回头处理干净了,还能赶上最后一锅晚饭。”
领队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这里头还有些妇孺……”
副将冷笑道:“都是反贼余孽,一个都不冤枉!”若是不杀了他们,自己这一次又怎么好交差呢?
毕竟他们这次带兵出来,除了要收复鄠县,还要围剿盗匪,但这司竹园的竹海无边无际,上哪里去找盗匪?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找过,最后都是无功而返,这次阴将军叮嘱过他们绝不能冒险,自然就更不可能深入竹林,找寻盗匪了。好在柴家也参与了谋反之事,他家的庄客自然也不能算是良民了,杀了这百十来号人,他们才能妥妥当当地交差不是?至于妇孺不妇孺的,难道要留下来当人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