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反驳,何潘仁却已上前一步,笑吟吟地点头:“丘将军所言的确在理,只是何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指教——不知将军平日是如何治军的?军中是否也有军令军规?士卒们是否能令行禁止?还是说,不管将军如何三令五申,他们平日就统统不予理会,横竖违了军令也不会妨碍他们杀敌立功?”
丘行恭被问得脸上发热,这话他怎么答?他总不能说,自己的命令手下还是会听的,这些人只是没把李三郎的话当回事吧?当下只能含糊道:“在下治军不严,让何总管见笑了。”
何潘仁轻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将军也说了,如今大敌当前,军情紧急,若大家各行其是,军令无人遵守,这仗也就不必打了。丘将军,请恕何某今日要越俎代庖,替将军告诉这些士卒,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他的声音颇为柔和,说完还低头冲着那军汉笑了笑。这军汉身上颇有几分狠劲,被凌云的刀锋指着,虽也惊惧交加,却还能咬牙不语,但此刻瞧见何潘仁含笑的双眸,却忍不住一个寒战,脱口叫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动那妇人,我没想到会踢死他,你不能杀我!”
丘行恭也吓了一跳,忙上前道:“何总管息怒,这鲍老七性情的确暴躁,却是难得的悍勇,杀敌无数,屡建战功,深得大伙儿敬佩。此次他无意中伤了人性命,虽是犯了军规,却并非有意为之,还望总管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丘某担保,这些士卒日后会令行禁止,绝不敢再有违逆!”
此时来占房舍的丘家将士都已察觉不对,出门围了过来,见自家队长被人用刀指着,自家将军在苦苦求情,心头难免不忿,闻言自是有人出声应和:“正是,我等日后听令就是了。”“我们不住这些房子了还不成么?”
何潘仁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你们当真不知何为军法,何为军令。李统领早有严令,不许伤及百姓,违者格杀勿论,你们不但公然违抗军令,事到如今还敢讨价还价,你们把军法当成什么了?把三郎又当成什么了?”
转头看着丘行恭,他的目光已带上了难言的寒意:“丘将军,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丘行恭脸都僵了,若说杀人偿命,他还有话可回,可何潘仁搬出这军法军令来,他又如何好反驳?
倒是他身后的士卒里有人不服气道:“那李八郎他们不也是占了民居,违了军令,又怎么说?”
李纲已沉默良久,此时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此言差矣!你们说的那位李小将军,根本就不曾强占民房,他跟鄠县大户刘家乃是旧识,刘家在南门那边占了半坊之地,他们愿意让李小将军带人借住,与军令何干?”
士卒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的确只是听到了风声,鲍队长最是性急,立刻就带着他们冲过来了,难道说,这事是他们误会了?
丘行恭心里暗叫糟糕,定了定神,还是愧疚道:“看来这的确是一场误会,他们是听错了话,办错了事,却并非成心违抗军令。不瞒三郎和总管,这鲍队长鲍老七跟随我们兄弟多年,身先士卒,战功累累。还望两位能看在我们兄弟的面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莫让这员虎将白白被斩于街市之中!”
他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何潘仁听得都皱了皱眉,李纲却是毫不犹豫地接口道:“没错,这位鲍队长的确不能如此处置——他欺□□女在先,杀人子弟在后,不听军令,不知悔改,这种行径就该明正典刑,枭首示众,让大家都知道他的下场,如此一来,才能稳定军心,严整军纪!”
众人不由得哗然一声,凌云固然颇感意外,丘行恭更是差点跳了起来:“这怎么行?”
李纲板着脸反问道:“这怎么不行?”
他转身向凌云拱了拱手:“三郎,老夫奉命打理鄠县,百姓被杀,论理就由老夫来处置,还望三郎将这位凶手交给老夫,老夫必定在半日之内让全城军民都知道,李家军对百姓秋毫无犯,敢犯者,杀无赦!”
他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斩钉截铁,但瞧着凌云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凌云隐隐猜到了几分,想了想干脆收起了长刀:“李公,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这边请。”
两人走到了一边,丘行恭急得要上前理论,何潘仁却含笑拦住了他:“将军稍安勿躁,三郎自有分寸。”
那鲍老七也慢慢爬了起来,哑声道:“将军不必管我,要杀要剐随他们去!我这辈子横竖早就够本了!”
丘行恭气得简直想再给他一脚——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别说李三郎了,自己都有好几次差点拔刀剁了他,只是看在他的功劳上勉强忍耐;如今他犯到了李三郎的手里,李三郎却未必肯忍他……想到这里,他几乎脱口而出的斥责,到底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另一边,李纲也看着凌云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对凌云的做法不以为然,今日被她这么一吓,心情却变得有些微妙了,当下开门见山道:“这军汉,你不能杀!”
凌云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李纲顿时更想叹气了,定了定神,接着解释道:“此人的确该死,但如今你这几万人马刚刚凑成,军法太严,只怕会人心涣散,必须恩威并施才是。按理说,遇到这种事情,应该由我来力主杀人,你来法外施恩,对百姓多加赔偿,让他们知道感激,对士卒厚赏轻罚,让他们愿效死力,这才是用人之道。至于这姓鲍的凶徒,你且留他一命,让他上阵杀敌,战死沙场,岂不更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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