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士卒都是如此,何况这些自诩英雄好汉的队长、副将和将军们!
她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反问道:“若这不是污蔑,你们又待如何?”
李仲文愣住了。他早已盘算好了,凌云若是一口否认,自己要如何明里暗里地让她知道厉害……谁知她竟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反问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才道:“统领莫开玩笑了,这玩笑开不得。”
凌云淡然道:“我不曾玩笑。”
李仲文更是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惊愕道:“统领这是什么话!”
凌云索性看了看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李仲文愈发窘迫,李八郎也是浑身难受,但见父亲失语,还是硬着头皮道:“统领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是男儿,是冒名顶替了李家三郎?”
凌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正是。如今此事既已宣扬开来,你们又何打算?”
李仲文和李八郎再次相视了一眼,李三娘比他们预料的更痛快,说认就认,让他们省去了无数口舌,但他们心里不知为何却没有了之前的轻松笃定。
李仲文凝重片刻,终于长叹了一声:“若是如此,咱们自己人都好说,只是屈突通只怕难以打发。不过老夫倒是有个主意——横竖他们也不认得统领,我家八郎在族里行八,在家里却是行三,也称得上一声李三郎。实在不成,统领不如暂且称病,就让八郎代替统领出面,去会一会屈突通。他的那番说辞自然就成了笑话!”
说完他忍不住抬眼盯住了凌云:这件事他已经反复盘算过了,这位李三娘想度过难关,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她要再装“李三郎”,屈突通一定会揭穿她,何潘仁和他的手下也没法冒充出身陇西世家的“李三郎”,也就是八郎的年纪气度还算合适。而只要八郎出面代表了“李三郎”,只要这支队伍还叫“李家军”,他便有希望把队伍慢慢笼在手里,毕竟,他也姓李!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凌云长出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果然流露出了几分释然。
抬眸看着李家父子,她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轻松:“原来如此。”
李仲文正要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统领此言何意?”
凌云了然道:“李将军,你来司竹园,等的不就是今日么?”之前她一直有些疑惑,李家父子待她面上尊敬,感觉却总是有些不对,今日她才算明白了答案,眼下更是完全可以确定了:原来他们一直在打着这个主意——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就等着今日来给自己“解围”,顺便也把这支队伍收入囊中。
或许屈突通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吧?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是如此的顺利成长——屈突通觉得,只要揭穿此事,这一仗他就赢定了;而李家父子则觉得,只要此事传开,自己就只能靠他们帮自己出头,再双手奉上队伍。
凭什么呢?就因为自己是女人,而他们都是男人?
看着眼前这两人脸上的惊愕失措,凌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嘲讽地,笑了起来。
李仲文却是彻底僵住了。他有心否认几句,但对上凌云清透的双眸,却怎么都没法开口,心底更是隐隐发寒:李三娘居然早就看透自己的打算了,那他们父子今日岂不是自投罗网?她若在这里杀了他们,回头再接手自己的队伍……
这念头一起,他背上冷汗直冒,却还是强自镇定地叹道:“李统领误会了,不过统领既然这么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横竖大敌当前,咱们总不能自己先乱了,我那几千人又都是实心眼,吃不得激受不得气,我还是先告辞一步,安抚一下他们再说。统领不妨慢慢思量对策,回头再告知我等,李某定然遵从分派!”
他退后一步,向凌云抱了抱手,转身向外走去,又狠狠向李八郎使了几个眼色,让他跟上自己——他们必须赶紧回到自己的军营,收拢队伍,冲出鄠县!
眼见着就要踏出院门,他们的身后却传来了冷冷的一声“且慢”。
李仲文霍然转身,右手已不自觉地扶上了刀柄。
凌云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神色也依然平静:“李将军不必担忧,同袍一场,你若想率军离开,我会让人打开西门。”
李仲文心头更是凛然,她有这么好心?嘴里忙道:“统领多虑了,李某当真没有这个打算。”
凌云看着他叹了口气,抱手行礼:“将军一路顺风。”
李仲文几乎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到底还是慢慢退出了院子,又以最快的速度往县衙外走去。
直到再次瞧见那一大群衣不遮体的饥民,闻到那带着陈腐气息的米粥气味,他的一颗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等到父子俩快马加鞭地回到住处,却见他们之前安排在北门城头的那支千人队居然已回转军营——原来何潘仁已带人接手了城防,还让队长带话说,他们随时可以离开。
李仲文差点没能维持住面上的神情:原来他们真的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打算,也是真的准备放自己的人马离开。
这算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里猛然浮现的却是四个字:妇人之仁。
当日头终于升上中天,他们这几千人的队伍也终于顺利走出了鄠县的西门,回头看着那高高的城墙,这感叹也再次从他心里浮了上来:
那个站在阳光下却如冰山般锐利孤寒的李三娘,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所以才如此心慈手软!自己这么一走,丘家兄弟只怕也不会留下了,而司竹园能上战场的人马不过两万出头,如今已经全部困在鄠县,他们要对付外头越来越多的屈突军,还要努力维系必然动摇的军心和民心,还能有什么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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