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动人,何潘仁却是看得忘了呼吸:这样的她,这样的画面,他已经期待了许久,想象了许久,然而眼前真正看到的,却比他梦想的更为美好:他的姑娘英姿勃发,笑容纯净,胜过世上所有的风景。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低声叫了一句:“阿云!”
凌云抬眸看着他。阳光洒在何潘仁长长的睫毛上,勾勒出一抹微微颤动的金色,也将他的眸子映照得愈发深邃,在那黑色的最深处,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变得浓稠了起来,小七悄悄后退了一步,恨不得化作雾气,原地消失;另一边的李纲也有些站不住脚了,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时辰不早了,老夫先去外头看看,你们……”他突然发现这话怎么说下去都不大对,索性木着脸转过身去,脚步僵硬地走出了院门。
凌云与何潘仁回过神来,相视一笑,却都没有做声。
这是他们从世间无数烦扰中偷来的一刻,就像这满地的落日余晖,很快就会消失在天地之间。
片刻之后,还是何潘仁强自收敛住心神,看着凌云道:“走吧,眼下这时辰正好。不过待会儿,我就不陪你了。”
凌云安静地点了点头,再抬眸时,目光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坚定:“好。”
鄠县的县衙并不算大,从后院到前门不过几步便到。此时衙门前的空地上已再次变得拥挤起来,却是那些领了差事的人来领当日的报酬了。
这原是他们一日之中最快活的时分,少不得打趣嬉笑,说长道短,闹哄哄的没个消停。不过今日的气氛却明显有些沉闷。想到听到的那些传言,大家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外头的官兵说李三郎是个女人,这不可能吧?还有人说义军里头已经闹起来了,有好些人马已经离开了鄠县,这是谣言吧?
忐忑之中,他们忍不住互相打听,只是打听得越多,心里便越发没底:他们才领了几日的粮米,家里人才吃了几日的,难不成以后又会什么都没有了?
待到李纲走了出来,不少人连粮米都顾不得领了,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乱纷纷地问道:“李公,外头那些叫骂是不是真的?”“李公,你们义军是不是准备弃城了?”“明日咱们还有差事可领吗?”
李纲被吵得头都大了,忙大声道:“谁说咱们要弃城的?咱们李家军既然打下了鄠县,自然会坚守到底,明日,后日,大后日,你们尽管过来便是!差事照旧领,粮米照旧发!”
众人却是将信将疑,有人更加大声地反问道:“那今日怎么有好些人马出城了?”
“李三郎如今人在哪里?他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这人还没想好要如何问出此事,四周却渐渐地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大门的方向,他忙跟着转头一看,立时也愣住了。
从门内走出了一位红衣女郎,那身衣裙红得灿烂夺目,当真有如火焰一般,然而她的身材挺拔如松,眉目沉静如水,竟稳稳地压住了这团深红的焰火;而她的整个人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既沉稳无比,又锋利难当,就这么缓步而出,渐渐走近,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之前他们对着李纲还能大呼小叫,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开口。不少人曾在城头见过这张面孔,愕然片刻后,终于有人迟疑道:“李三郎?”
凌云目光一扫,落在那人的脸上,但所有的人却都觉得,她也正在看向自己。
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这片空地上:
“不,我是李三娘。”
“三郎是我的兄弟,他一直想改变这个世道,却英年早逝。我想替他完成心愿,所以借了他的名字举起义旗,如今却没必要再瞒着大家了。”
“不过你们放心,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不会变,我是这支义军的统领,我会守住这座城池,我答应过的事,也绝不会更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从惊愕渐渐变成了迟疑,他们之前都不敢相信这支义军的领头人是个妇道人家,更忧心这个妇道人家难以抵抗外头的大军……但如果是眼前的这位娘子,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路,领到的粮米,说不定也真的都能保住。
在内心深处,他们甚至还有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毕竟这支义军的做派实在是太古怪了,上次进城时就故意洒下了好些粮米,这次更直接拿出了这么多粮米来救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盗匪?这样的军旅?就算是童谣里唱的李家人,也没有这么细致良善的道理吧?现在他们可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支义军的带头人是这样一位娘子!女人么,心思总比男人细些,心肠也总比男人软些……
若是换了太平年月,他们或许还会觉得,妇道人家,如何能做这造反打仗的事,但此时此刻,“能活下去了”的期望却足以压倒一切。
有胆子大的终于忍不住问道:“李娘子,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会离开,我们这些人还能继续做事继续领粮?你不会不管我们?”
凌云看着他点了点头:“我说过,我会让你们活到世道好转的那一日。我相信你们都会有那一日,也希望——你们能信我!”
人群终于轰地一下骚动起来,这句话他们当然都听说过,议论过,也怀疑过,但此刻真的从凌云嘴里听到,他们却似乎再也无法生出疑心了——眼前的李三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却仿佛又正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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