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甘心!他死都不甘心!
回头看着苍茫的丛林,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语调终于平稳了下来:“不管你是什么人,事到如今,就不必再装神弄鬼了,是生是死,何仇何怨,咱们今日就在这里彻底了结了吧!”
他的身后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寂静之中,山间的暮色和林间的薄雾渐渐地混在了一处,山谷也愈发显得阴暗湿冷,和依然映照着霞光的山头几乎是两处人间。
这原是他司空见惯了的景象,此刻却让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仿佛有什么致命的东西被他遗漏了……是什么呢?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就听到前头传来一个单薄的声音:“门主说得对,是该了结了。”
这位门主的眸子蓦然一缩,转头看去,却见就在自己前方十几步的地方,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枯草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在昏暗的暮色里,那张黑瘦面孔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你!”
这个身影,这张面孔,他当然认识!当年在街头猛地看到这个满手是血的孩子,他就知道,这是个好苗子,她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敏捷和凶狠,只要好好打磨一番,就会成为一把杀人的利刃。
后来他才知道,这孩子的确刚刚杀了人——那年赶上饥荒,有几个馋疯了的家伙收罗了好些孩子当肉羊来吃,这个孩子被父母丢下,也落入了他们之手,她却在就要被扔进锅里煮了的当口,一刀反杀了厨子,自己也逃了出来。
那时他就更确定了:这孩子天生就该做他们这行。要知道,他们这一派,人数从来都不多,因为每年挑选来的那些孩子,很少能熬到出师,不是体格根骨不够好,就是胆子不够大,心肠不够狠……而这个孩子,却只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就能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办事了。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过要好好培养她的,只可惜她的运气不好,有一次他们去杀个县官,竟中了人家的埋伏,有两人丢了性命,这孩子也受了重伤,眼见是活不成了。他们逃命之际总不能还带个伤员吧?他也只能把她往山沟里一丢,不留后患了。
谁知道她竟有那般造化呢?不但活了下来,还爬到外头,被人捡回去当徒弟了!后来他们无意中发现了这孩子没死,自然不能容她在外头泄露秘密,只是她那师傅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他们找上门去,不但没拿住这个孩子,反而被那个女人摸到了自己的家门。
他不想闹到两败俱伤,只能退了一步:让这孩子发誓绝不泄露门中秘密,他们也就此罢手,不再要她的小命……
可现在,她居然回来要他们的命了!
是他大意了。他以为他他们从此恩怨勾销,互不相欠;他以为换了更隐蔽的住处,就不会被她们师徒摸上门来。
他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从上个月开始,他们陆续接到了几单买卖,可出去的人手,却一个都没能回来;他刚刚生起疑心,最得力的副手就被人一刀刺死在门前;他自然要派人出去追击凶手,没想到外头竟早就布置好层层陷阱,就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
那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只能组织剩下的人四下设防,自己则悄然离开,谁知还没走远,后头便是一把大火烧了起来,而他的身后也总有人如影随形,无论他怎么奔逃都没法甩开。
他知道对方就是想慢慢熬死自己,所以这几日以来,他已经把自己生平的劲敌和仇家都细细想了一遍,却怎么都没想到,要他命的,居然是这个孩子。难怪他总觉得这些手段透着股诡异的熟悉,原来是她把当年自己教给她的手段,一样一样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本事,又有了这样的狠辣?
惊疑之下,门主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更是沙哑:“你师傅呢?她怎么不露面?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什么要我满门的性命?”
小鱼看着他笑了一下,露出的牙齿白得近乎森然:“没有别人了,只有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要杀你们的,也是我。”
她一个人做的?是她要自己满门的性命?门主愕然瞧着小鱼,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心底里却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没错,就是这样。
他也不知是自己该松口气还是更加戒备,索性昂然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当年辛辛苦苦教导于你,并无半分藏私,就算以为你死了,把你丢下过一回,那也不是存心要你的性命,更别说后来我还放了你,容你在外逍遥自在,再没找过你半点麻烦……”他原是有些惊惧,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愤怒起来,伸手指向了小鱼:“我哪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小鱼的眸光一闪,微微张口似乎想要反驳。然而不等她出声,一道黑光便从门主指向她的袖口里急射而出,直奔小鱼的面门——比起小鱼的答案来,他更想要的,是她的性命!不然,她以为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当面对质呢?
看着应声倒下的那个身影,门主心头一惊,正要闪身,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几点寒光从地面上直射了过来……他晃了好几下才慢慢地倒了下去,胸口,喉头和眼眶里,赫然都插着一支短短的箭头。
小鱼并没有起身,她就躺在杂草之间,黑色的衣服掩盖住了她身上的血迹,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这个月她杀了不少人,也因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是为了这最后一击,她才不得不撑到了此刻,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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