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帐篷的阴影里,有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正是马三宝。他的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动作也有些僵硬, 看那模样, 竟像是在外头守了整整一夜。
柴绍好不意外, 脱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三宝弯腰抱起一个包裹,几步抢到了柴绍跟前:“阿郎,小的已经收拾好了,这次就让小的跟阿郎一起走吧!”
他的面孔分明被冻得有些发青,神色却是格外轻松而坦然,仿佛不是抱起了一个包裹,而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
柴绍心头不由得一软,原本死死堵在胸口的无数块垒,都仿佛松动了几分——原来不管别人如何,三宝并没有变,并没有去另图前程……
其实昨夜三宝闻讯赶到之后,也曾反复解释过,他之所以留在司竹园,是因为大敌当前,不好抛下跟随他的府军兄弟,也不忍看到百姓继续受苦。但那时柴绍已郁怒到了极点,根本不愿多听,不等三宝说完就把他打发走了。他觉得三宝不过是在找借口,没想到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打算,还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看着三宝如释重负的模样,他的心里自是感慨万千,脸色却依然冷峻:“你不必如此。当日我原是跟李三娘约好了,她在长安留守,我去晋阳报信,如今事情都已了结,我自然也该走了,从此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
“你却不同,你手下还有那么多兄弟,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如今眼见着就有大好前程了,你怎能丢下他们不管?再说二郎奉命来收拢义军,正需要知根知底的人去帮他。你若还当我是你的阿郎,就留下来好好辅助于他,也等于是成全了我。”
三宝越听越慌,忙不迭道:“阿郎,这件事请恕小人不能从命,小的率军作战,原是为了不负阿郎所托。阿郎既然说事情已了,应该离开,小的也绝无留下之理,不然小的成什么人了?
“阿郎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了,如今国公已杀到关中,我那些手下跟着别人也一样有好前程,二公子更不愁没人帮他,只有……”只有阿郎你,为李家辛苦拼命了这么久,最后却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只能黯然离开,此时自己若还跟着旁人去建功立业,日后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然而这些话他到底不能说出来,只能含糊道:“只有跟着阿郎,小的才能心安理得!”
柴绍如何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还想再说,巡营的兵卒却隐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瞧见三宝和柴绍,几个守卫都吃了一惊:“马统领?你和这位将军在这里做什么?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柴绍原是打算悄然离开,见此情形,心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再坚持要走,定然会惊动更多的人,这番行径也会变得矫情可笑,只怕那位何潘仁又要说一声“多谢”了!
既然走不了,他索性笑了笑:“没什么,是你们马统领听说我过来了,连夜收拾了行李,说要搬到这边营帐来,我便出来帮他拿了点东西。”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回了帐篷,三宝自然也跟了进去。
几个士卒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两位将军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辰移帐,却又想不出别的可能,也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谁都没有瞧见,柴绍对面的帐篷上,门帘轻轻地动了一下。
门帘的背后,世民正默然听着外头的动静,待得脚步声都走远之后,他才慢慢回身躺在榻上,却再也找不回一丝睡意。
好容易等到门缝里透进了清光,他起身胡乱洗漱了几下,便悄悄出了帐篷,再次来到凌云的中军大帐跟前。
凌云早已在等着他了。
不等世民开口,她便直接道:“我知道,柴大哥差点不告而别,不过我昨日已吩咐过马厩那边,不会让柴大哥就此离开。”
世民就是来跟她说这件事的,但听到她这么一说,却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让他离开?那你打算让他留下看你跟那位大萨宝卿卿我我,好让大家都耻笑于他?”
凌云并没有动怒,反而放缓了声音:“二郎,我也不想让柴大哥难堪。昨日斥候传信,说有队伍直奔这边而来,又突然拐进了山林,还说看着有几分像突厥骑兵,我便猜到是你来了。我没想到你们会让柴大哥一道过来。等我知道时已经太晚,我不能欲盖弥彰。”
“至于柴大哥该如何自处,我也早已想过,这次还特意带了三宝统领的一万多精兵。这些人我想交给柴大哥,他带着队伍或是驻扎县城,或是跟你收拢义士,你们看着办。”
世民怔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呢?你打算去哪里?”
凌云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是回我的军营。”
原来她是这么打算的?听上去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世民沉吟着皱眉道:“你是想和柴大哥分开设帐,各自领兵?那别人……”他原本想说别人看见你们夫妻久别重逢,居然还要兵分两处,岂不是会察觉不对?然而对上凌云沉静透彻的双眸,他心里一突,还是硬生生地换了个说法,“那也要看父亲和柴大哥答不答应。”
凌云淡然道:“你会让他们答应的。”
世民目瞪口呆,憋了半晌也只能道:“我可没这个本事!算了算了,我这就让人去向父亲回报一声,听听他的意思。”
凌云点了点头:“那你再告诉柴大哥一声,我会即刻安排好分兵事宜,不会让他再为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