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拒绝了店家的赔钱,从袖中取出扇子,撑在窗户上,跳下了茶馆二楼。
衣袂翻飞,身形利落落在街上刚好疾驰而过的马车上,俯身走了进去。
“我怎么说的?”杀猪刘看了一眼满脸黑血的刀疤李,立刻别开视线,“浮玉大师果真是夜城硕果仅存的大善人。要我说,刀疤李就活该,临死前还有浮玉大师伸出援手,便宜他了。”
此时,平稳行驶的马车上,秋城杀给面前的人倒了杯茶:“玩够了?”
“遇到了个旧仇人,”浮玉接过茶杯,悠悠道,“店家收了我的黄金,如果不会封口……”
“我会让人盯着。”秋城杀顿了顿,问道,“他如何得罪的你?”十年前,他应该也在姑苏寺。
浮玉打开马车帘子,日光在他脸上一掠,随着他松手,面容又隐入阴影。
“记不清了,杀就杀了。”浮玉淡淡地说。
*
十年前,姑苏寺。
浮玉小师父比起别的小和尚机敏通透许多,他立在佛像前低眉念经的时候,谁都相信他必然能立地成佛。
往往也是这时候庙里香火最盛。
然而某年冬天,鹅毛大雪,寺中没什么香客,浮玉念完了今天的经,擦了金佛像,准备离开时,一个醉汉跌跌撞撞晃悠进来。
“这不是,全府的,”醉汉打着醉嗝,“浮玉吗。嘿嘿,万公子那天临时找不到人,把我拉去充行刑手,要不是,嗝,左贵妃在法场上带了圣旨过来,你这颗漂亮头颅,当时就被我一刀砍落了。”
浮玉面色冷漠,想绕过他走出去。
“全府的女眷……”醉汉凑过去,酒气扑在浮玉耳朵边,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什么。
“是吗?”浮玉转过头,任由对方摸上后颈测算砍头的位置,右手拔出对方腰间匕首,刀光一掠,血溅在白净脸上。
看着醉汉痛昏过去,浮玉没有犹豫,刚要再拔出匕首,却听到外面隐约住持的声音,只得退到了后面。
……
思绪回笼,浮玉在马车上睁开眼睛,见秋城杀仍旧注视着自己,笑了:“怎么了?觉得不可理喻?”
秋城杀心里想到,他方才的神情很令人不忍。
第三十三章 立地成佛(六)
浮玉的计划很顺利。乱军里唯一不服的头目死了,剩下的都和他打过照面,十分景仰。夜城酝酿着的一场谋逆灾祸,就这么无声消弭了。
唯有秋城杀很清楚,它只是隐藏了踪迹,就像还未长出利爪的小兽,在成长之前隐藏锋芒。
在北军成功进驻夜城之后,城里的秩序重新维护了起来,医馆重开救济病人,朝廷的第二批物资也到了。
而三殿下这时候不再整日闭门不出,一天上书三封地给自己歌功颂德,恨不得皇帝立刻册封他为太子。
这天春夜凉如水,夜城放烟火除秽气。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长阶上看月色似雪。迸溅出来的烟火噼里啪啦,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扑亮灰尘的烟火光洒在两人膝前阶上,纵然再冷漠的人,在烟火集会也沾了一点余温。
“我听说万家动手了?”浮玉开口。
唯独他还是这么冷淡。
“只是左相被革职,”秋城杀皱了皱眉,不想多谈这件事,这无疑是在提醒浮玉也提醒他,两人之间的鸿沟,“你在夜城也关注着盛京的事?”
浮玉仰躺下来,手臂枕在脑后,平淡道:“从前我与全府生死息息相关,如今和左家荣辱与共。”
秋城杀目光闪烁:“也许我会被立储。”
浮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衡量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和万妃的确没什么感情。”
秋城杀沉默下来。
说到底,当初全府蒙冤抄家,背后多多少少有万家的影子。秋城杀如果立储,母家万家必然权倾朝野,势力更盛。这对浮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瘟疫彻底爆发的时候,连盛京都受到了影响。因为左相的倒台,浮玉匆忙和盛京那边联络左家旧部,春雨绵绵里病了一场。
一开始分辨不出是不是时疫,联络的事不得不暂且搁下。
浮玉在白马寺一间僻静禅房里养病,无人打扰。他仰头举书,封皮是大悲咒,内里是盛京连日传来的情报。
有人踏过禅院外青苔走进来,浮玉侧过头,秋城杀提着醉香楼分楼的食盒,身上沾了少许雨点。
两人什么也没说,倒了茶,浮玉吃了点东西,接着看“大悲咒”。秋城杀无意中看到纸上有“盛京十日”之类的字样,也没问,收好了食盒,起身离开。
浮玉很久没翻一页,出神想到姑苏寺的时候。
有一日他联络全府旧部,被守军发现,乱箭射伤了腿,凭着内力到了姑苏寺长阶下才发觉。那夜下了细雨,秋城杀打着伞等在石阶边上,马上就要黎明破晓,两个半大孩子各怀心事,在伞下各淋湿了半边。秋城杀突然问他,从前是不是也这样抱着药篓出去。
然后就是被背着上长阶的温情戏码。不过由于腿伤,在天色微亮的时候,浮玉已经睡着了。
半晌,大悲咒翻过一页,又翻了回去。浮玉看了一会儿,把书合上,塞回枕头底下。
世界脉络上,左相罢官,左贵妃废入冷宫,浮玉谋反失败身死,秋城杀登基,左贵妃自杀。现在,已经到了罢官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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