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明珠的光线刺激到,李瀛猝然张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云清辞心脏一阵狂跳,明珠忽然脱手,条件反射地朝床内退了几寸。
床帏散落,将一切隔绝。
外面,明珠被一只修白的手稳稳接住。
云清辞睫毛抖动,屏住了呼吸。
他怀疑是不是李瀛今日去了前朝冷宫,被里头传言的厉鬼附体了,否则怎会有那样可怖的眼神。
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瞳仁笔直如黑洞,又像是被人随手挖出的两个黑窟窿,没有半点神光。
活活要将人吃进去似的。
床帏外一片寂静。
须臾,云清辞听到了声音:“清辞?”
是李瀛的声音,很温和,云清辞有些迟疑:“陛下?”
“嗯。”李瀛说:“我又做噩梦了,吓到你了?”
云清辞的确有听说过他最近时常睡不好,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他不禁疑虑起来,为何李瀛做噩梦这般异常,元宝一个字都未提?
不对,他当时是想说的,但李瀛的突然出现阻止了他。
之后,再来告知的时候,就是睡不太好,明显是有人刻意封口。云清辞此前一直担心李瀛的身体和生活,故而听到他特别汇报的是这种事情也没有感到惊讶。
李瀛为什么会做噩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事情,为何前世他没有半点印象,毫无预兆。
他为什么,要阻止元宝告诉自己这件事?
他想隐瞒什么?
一个又一个谜团填满了他的脑袋,他却发现自己毫无解题思路。
他皱了皱眉,听到李瀛又一次开口:“你还好么?”
顿了顿,李瀛又问:“我能不能,看看你?”
这点小事还需要问么?
云清辞拿脚踢了一下帷帐,李瀛便抬手撩了开,明珠光芒耀眼,帐中瞬间一片明亮。他的目光又变得温和而深邃,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男人取过他身边丢下的黑色布袋,把明珠装了回去,然后起身一边帷帐挂起,又去将灯挑亮了一些,重新走回来,坐在他的床边,道:“抱歉,吓到你了。”
李瀛今天已经跟他说了很多抱歉。
云清辞有些不自在,他习惯了李瀛的高高在上,何况这本就不算什么,他悄悄朝那矮榻看了一眼,不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矮榻是供贴身伺候的宫人用的,低低窄窄,李瀛这样的个头,往长了说腿得伸出来大半截,往宽了说肩膀得悬空几寸,往舒适了说更是一翻身就得趴下去。
他忽然有些幸灾乐祸,道:“你怎么睡那儿了?”
“怕打扰你休息。”
“那多不舒服啊。”云清辞一本正经地说:“江山殿睡不下你?”
李瀛沉默了片刻:“我想离你近一些。”
云清辞笑出了声。
他拿脚蹬了李瀛一下,道:“干嘛啊,我还说的不够清楚呐?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歪着头,道:“你干嘛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他是真的很迷惑,很不解,“就算我现在只是你名义上的君后,抛开那一层关系,我们还是朋友,还是利益伙伴,我不会故意跟你过不去的呀。”
他继续蹬着李瀛,语气软软,十分好商量的模样:“阿瀛,别折腾自己了,话都说开了,你听话,回江山殿去,估计还能再睡一个时辰呢。”
他以前时常蹬着李瀛撒娇,让李瀛为他做这做那,此刻,动作依旧没有变,语气也没有改变,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一样,将心口一寸寸地割开。
李瀛握住了那只脚。
云清辞没有躲。
他的确不希望李瀛再继续折腾了,重活一世,他不会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爱这个人身上,同样他也不希望李瀛再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得不偿失会让人生恨的。
李瀛抬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仿佛只是想这样看着云清辞而已:“如果我不爱你,你会开心么?”
云清辞很认真地想了想。
李瀛静静握着他的脚,手指无意识地缩起,心潮乍起又伏,很难描述究竟是在渴望还是在畏惧。
他的指腹按压在云清辞的脚踝上,触感一片细腻光滑,垂眸去看,一如既往地冰白·精致。
耳边传来云清辞的声音,干净利落:“没感觉。”
没有很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他的爱与不爱,对于云清辞来说,已经没有所谓了。
李瀛喉结滚动,将所有欲言未言之言尽数吞下。
他前世所求不过是希望看到云清辞活着,可人总是贪心的,看到他活着,还希望他爱着,希望他爱着,又希望他如以前一样深爱着。
总有人狂妄自大,鸡肠狗肚,对身外之物难舍难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到最后,如何能够明白,骄傲,自尊,帝位,在那株炙烈独炬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脑中忽然忆起那寥寥不过几句的交谈。
“陛下可曾想过,世上本无逆天改命之说,若有,那其实也不过是命中注定。”
“朕总得有个念想。”
“便是当真回到过去,您也不会知道,此生既定结局无法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