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妃侧头看向西北边儿,眼神悠远,无悲无喜,“我自小生活在宫里,都快忘了草原的模样了。”
疼,也好过想不起来处,生涩的汉话是她仅剩的倔强。
定贵人失神,她其实也记不清兄长的模样了……
一时间,咸福宫中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
檀雅看着她们似有悲伤萦绕于身,没流眼泪却好像在哭,忽然有些憋闷,但很快便提醒自己不该沉溺其中,打断道:“其实我方才说了谎话,教我的女先生并未夸赞我,而是碍于被家中雇佣委婉地说我并无绘画天赋。”
“家中兄弟姐妹甚多,父母事忙,兄长与我也不甚亲近。”
三人全都看向檀雅,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檀雅笑,一口酒一句话:“那又如何呢?”
她说的就是色赫图氏的记忆,色赫图氏幼时并不如何快乐,更深刻的记忆多是不甚愉快的,反倒是美好的的记忆总是很容易随着时光流逝而被遗忘。
可檀雅非常清楚,无论是爱、痛恨,还是其他莫名的情绪,色赫图氏进宫后,都无比怀念它们。
所以色赫图氏的少女时期,檀雅读来,都无需刻意美化,就带着柔光。
有些东西也是深刻于骨髓的,终有一日会有一个归宿来装填它们。
檀雅想,宣妃她们此时的情绪,总归是因为她们也有舍不得的东西。
每每回忆起来便觉温柔的记忆,从前没有,抱有热爱和期待继续生活下去,未来也会有。
“娘娘和定贵人和善,我很开心;我能每天见到小阿哥,很开心;我跟苏姐姐打牌,很开心;我今晚赏月,很开心;我明天早膳能吃到喜欢的汤面,也很开心……”
没有惹起争端的老男人,顶头上司和善,儿子健康,有人能够打麻将排解寂寞,还有衣食无忧的明天……
“我攒了好久。”檀雅依依不舍地推出一壶酒,“有人能分享这一壶酒,应该也是很开心的事儿。”
所以,成为彼此记忆里美好的不会褪色的人吧。
长长的星河划破紫禁城的上空,月亮沿着星河悄悄升到咸福宫上空,温柔地望着她们,直到天井空了,才晃晃悠悠地西行,不过它今天走了,明天还会再来看她们。
第8章
第二天,几人不约而同起晚了些,倒教最小的娃娃抢了先。
往常这个时辰,宣妃都会来看小阿哥,可今日,小阿哥爬来爬去,都没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
宋嬷嬷哄着小阿哥:“二十二阿哥,宣妃娘娘再晚些就来看您了。”
“啊、啊——”
小阿哥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含着手指,一个劲儿地扭头看门口。
康熙摆架巡幸塞外,雍亲王胤禛被留在京中,天刚亮就起床,此时已经处理公务两个时辰,稍稍停下休息,神思一放松就莫名地和小二十二产生了共鸣,再一听宋嬷嬷的话,就想起昨夜宣妃扔下小二十二跟人出去赏月饮酒,便对小二十二训斥道:“生为男儿,应当稳重自持,怎可如此小儿情态?”
小二十二的生母和养母一块儿饮酒赏月,这是后宫里闻所未闻的画面。
胤禛觉得有些荒唐,可又有些其他的情绪,只是不愿意表露。
因此,他看小二十二傻乐呵,就忍不住更严厉写,“明日傍晚,我抽出些许时间教你读书。”
小二十二当然也听不懂心里这人说了什么,只有了别的人吸引注意力,便不再一直扭向门的方向。
宣妃和定贵人饮酒少,只睡得比平时晚,因而起的才稍晚些,但也不过晚半个时辰,两人各自用过膳,便再次聚首小佛堂。
平日里,定贵人给宣妃行个礼,宣妃点点头,两人便开始诵经活动,到点儿结束,各自离开。
今日,定贵人还是向往日一样向宣妃请安,宣妃点头后,却是开口问道:“定贵人,昨夜回去,可有休息好?”
定贵人眼神中闪过意外,可很快,脸上便带出笑意,“回娘娘,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好。”
宣妃不甚熟练地扯了扯嘴角,缓步向蒲团走去。
定贵人瞧她背影,似乎有几分不自在,忽然邀请道:“娘娘,今儿晚膳,嫔妾能请您去西配殿用吗?都是素菜,想必是能合您胃口的。”
宣妃背对着定贵人,好似极随意普通地点头应下,而定贵人看不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嘴角的法令纹也好似微微舒展开,不再显得那么冷漠。
二三十年了,都是各吃各的,被檀雅一搅和,她们忽然发现,确实没有必要固守一个人的寂寞。
檀雅是中午醒的,在床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叫人:“闻枝、闻柳,什么时辰了?”
闻柳去拿午膳,闻枝过来回话:“小主,午时一刻了,奴婢伺候您起来梳洗?”
檀雅下床,洗漱完坐在镜子前,闻枝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
又过了一刻钟,闻柳取了午膳回来,摆在桌上,“小主,这是您昨日吩咐的鸡丝面,调料奴婢也给您端回来了。”
檀雅平素多爱吃米饭,但偶尔也馋这面食,膳房有一位御厨拉的面极劲道,汤汁也熬得入味儿,一掀开盖子,那香味儿扑面而来。
“宣妃娘娘她们用过膳了吗?”檀雅调好卤子,挑了一筷子入口,宿醉后胃口正需要这么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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