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敏郡主还是很聪明的,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知道如果批判的太露骨,书坊肯定是不会刊登她的文章的,所以她便只论历史上不得善终的名将,指桑骂槐的辱骂一番奸佞小人。
只在结尾隐晦的点了一下岳字旗,称止戈先生此为神来一笔,瞬间将岳将军整个拔高了。
寻常人看了这文章必定不会多想,而会多想的往往是那些心中有鬼之人。
周承弋听罢很高兴,没想到惠敏郡主上交了一份完美扣题的答卷。
“如此发人深省,别人看到了不正好。”周承弋说着又有些遗憾,“可惜稿子找不到,不然我必然写封推荐信叫在下一期《长安》上刊载。”
没人得到夸奖不开心,惠敏郡主脸色回暖一些,道,“我都还记得,再写一份给你便是。”
“甚好。”
两人就这么怀着同样的心态,思想却完全南辕北辙,对话又无比契合的完成了一次交流,并达成一致。
“呜呜阿姊……”徐瑞睡得十分不安稳,嘴里发出呜呜哽咽声。
大抵是做了噩梦,他仅仅抓住惠敏郡主的衣摆,蜷缩着往她怀里钻,紧闭的眼睛溢出湿润的水光,瞧着很是脆弱可怜。
哪里还有半分熊孩子的姿态。
惠敏郡主怜惜的给他擦泪,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抚,“这是瑞儿第一次送走亲人,他很难过。”
“看出来了。”周承弋将惠敏郡主手中的纸钱全部接过,对她道,“看你的脸色也是一直没休息吧,你带着他去睡一会,醒了再来替我好了。”
“可是……”
惠敏郡主觉得留他一个人不好想拒绝,周承弋看穿她所想,笑了笑打断道,“反正今夜我是必须要在此守着的,但明日后日却不定了,我如今被废又被幽禁,身不由己的很。”
“陛下对太妃尊重有加,葬礼规格必然不俗,后几日才是重点,怕是要受累了。你与其在此与我空耗,不若好好休息一番。”
“你真该瞧瞧你的脸色。”周承弋指了指。
惠敏郡主捂了下脸,她身体确实是有些吃不消,最终不再僵持,点了点头抱着徐瑞去了偏殿。
灵堂里只剩下周承弋一人,夜风呼呼的吹着,他蹲在火旁烧纸钱倒是不觉得冷。
没有时钟,周承弋也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枯燥的动作逐渐的让他有些犯困的打起哈欠,他强撑着眼皮,下巴一点一点的开始钓鱼。
这段时间生活的太规律了,生物钟早已定型,即便他极力的想要清醒,如潮水般的睡意也还是拉扯着他的意识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去。
睡一会儿,没事的吧。他拢着外袍双手环胸,缓慢的往后靠在柱子上。
周承弋猛地睁开眼坐起来,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房间里的平静,房间里仅有的两人的视线全部都投射在他身上。
周承弋正呆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他一错不错的看着从身上滑落的毯子,脑袋还一片空白,像是一台开了很多后台自启软件的电脑,正在缓慢而平稳的重启。
终于在几道呼吸之后,重启完毕,所以记忆争先恐后的涌进脑海。
祝春福,惠敏郡主,徐瑞,灵堂守夜。
对啊!他不是应该在灵堂守夜吗?!他怎么睡着了?这又是哪里!
“——太子殿下!”一道尖利的嗓音骤然闯入耳朵里,周承弋终于听见了。
他却霎时变了脸色,头皮一阵阵发麻,只希望自己并没有听见。
原主的记忆几乎是在听见的瞬间就匹配到了相应的人——王贺!
王贺这个太监总管,每逢上朝都要随奉皇帝左右,站在金銮殿离龙椅最近的那角。
他佛尘一扬,拖尖嗓音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便是朝会的开端,一句“退朝”便是朝会的结尾。
原主自从开始上朝听政,就再不敢抬头看他亲爹的脸,但他又不能露怯,于是就看王贺的脸。原主记忆里最清晰的就是王贺的声音,王贺的脸,也可以说原主近些年的全部记忆中,王贺代表他皇帝爹能占到一半以上的储存。
即便现在原主没了,他的记忆却还是在的,在接触到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就给了周承弋强烈的反馈。
周承弋抬起头,果然见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熟悉不过的皱成菊花的老太监脸。
但他的视线却是越过王贺,直接看向了正对面坐在书桌后披着一身黑金龙袍的男人。
男人年过四十有余,鬓边隐有些白发,眉眼端正严肃,一身的气势不怒自威,正单手卷着一本书在看。
他敏锐的感觉到周承弋的视线,抬起眼皮,那双锋芒毕现的龙目悍然刺过来。
周承弋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视线,仓皇起身往地上一跪:“儿臣拜见父皇。”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烛火噼啪的声响,更显得气氛沉闷不已。
周承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他只能用眼角余光扫视一番,从和主殿一般纹路颜色垂落遮挡严实的帘子判断,他应该是还是在宁寿宫中。
“起来吧。”安静的氛围中突兀的响起翻书声,皇帝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叫你去守夜,你倒是好好睡了一觉。”
“……”本来要起来的周承弋默默的跪了回去,他十分怀疑他这便宜爹就是故意的,肯定还专门叫人在外面偷着瞧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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