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范伸在知州府,同他谈判时,话里话外就已经透露了出来,他来江南寻那个丫鬟,是陛下的意思。
朱侯爷那时还有几分侥幸,想着陛下不过见自己突然来了江南,生性多疑罢了。
如今见其居然下了密旨,让范伸来了宣城找那两人,心头所有的侥幸便被粉碎了个精光。
很明显,陛下已经生出了怀疑。
朱侯爷脑门心上的青筋一瞬暴了出来,只觉这一切正在慢慢地开始扩大,一点点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朱侯爷双目一红,咬牙吩咐那人道,“通知知县,杀无赦。”
朱侯爷说完,并没有去县衙。
翻身上马,匆匆地赶去了另一个方向。
两个二十几年前就该死了的人,只因他一时脑子糊涂,听了那妇人的话,活在如今,终于成了一桩麻烦。
三刻之后,朱侯爷的马匹停在了一处庄子外。
姜姝的身子,紧紧地贴着石墙。
这一个晚上,跟着范伸又是跳窗又是跳墙,去了一趟县衙,连一盏茶都没喝上,便被范伸拉了出来,先是跟上了县衙的一位衙差,回到了花楼。
后又跟着朱侯爷跑了这一路。
忙乎的程度,是她往常半年的量。
此时见朱侯爷刚进了一处庄子,严二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拔了腰间的剑便紧跟而上,霎时里面便传出了铺天盖地的刀剑声。
姜姝脚尖一转,正欲上前,被范伸一把给摁在了墙上,“等我。”
姜姝没再动。
看着范伸轻轻地撩起了衣摆,抽出了缠绕在腰间的一把软剑,平静地踏了进去。
不过瞬间,身后的庄子仿佛被掀了个底朝天,刀剑声响在耳畔,声声致命,每一招都拼得你死我活。
姜姝绷得笔直,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地去辨别着里头的声音,即便自己有功夫在身,也不代表,她就不怕这样的刀光血影。
时辰一点一点地流失,姜姝心口也不知不觉地提到了嗓门眼上,不由又生了恍惚。
这就是大理寺卿的日子吗。
刀尖上讨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自己图的是一份安稳的日子,范伸他图的又是什么呢……
良久之后,身后突地亮起了一道光,几声巨响从里传来,严二先带着一人出了庄子,姜姝下意识地往里望去,胳膊便被一只手紧紧一攥,直往跟前的马匹上跃去。
清风迎面扑来,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姜姝动了动微微偏过头,便见自己那白色锦缎的衣袖上,一团暗流,如同正在绽放的一朵花儿,慢慢地晕了开来。
姜姝轻轻张了张嘴,“大人……”
“回长安。”
第68章
夜风被疾驰的马蹄声搅乱, 灌进了两人的衣袍,吹得“呼呼”作响。
蒙蒙细雨密密麻麻地扑面而来,被身后人俯下的胸膛挡了大半, 姜姝埋在范伸的怀里,歪着头盯着衣袖上不断晕染出来的暗流,甚至感觉到了血液已浸进了她的皮肤。
湿湿润润。
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温热,还是冰凉。
身后有了马蹄声。
姜姝一声都不敢吭, 马啼践踏着泥水, 漆黑的夜色放佛只剩下了疾驰如飞的马蹄声,和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姜姝才听到了范伸低沉的声音, “抱紧。”
姜姝想也没想,回头便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瞬间从那马背上跃了起来,进了身后的一处丛林。
马匹继续往前。
范伸背靠着树干, 身上的黑色大氅, 紧紧地将姜姝裹在了怀里, 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霎时变得浓烈,姜姝终于瞧清楚了, 伤的是胳膊。
伤势似乎还不轻。
姜姝轻轻地抬起了头。
丛林下的夜色,光线微薄, 偶尔几道火光闪过,映在跟前那张被雨水洗涤过的苍白的脸上,下颚处悬挂的几滴水珠,将那原本就冷清的轮廓, 刻得愈发凛然。
冷冽的双瞳如墨, 如同吞进了整个夜色, 欲要掀起狂风骇浪,神色之间却又格外的沉着冷静。
俨然如一头甜睡的猛兽,靠在他身边,虽觉得危险,内心却同时有了一股安稳。
姜姝想这大抵就是差距。
姜文召身上虽从未有过这种霸道而具有攻击性的压迫感,却也从未有过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和从容。
是以,他的官途只能到此。
但姜姝有些疑惑。
跟前这人,生来便是一身荣华富贵,原本可以衣食无忧,同长安城其他的高门公子哥一样,过着惬意的日子,鲜衣怒马,打马看尽天下风光。
为何也要同姜文召一样,去争那份仕途,即便明知会危及到性命,也在所不辞吗……
姜姝想不明白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人没了,不也什么都没有了吗。
就像她的母亲,为了给自己的夫君仕途上,省几个钱,舍不得找一个好点的稳婆,最后死于难产,而曾经那位爱她如命的夫君不也转身娶了别人。
如今甚至连她的孩子,都不记得她的模样。
她图什么呢。
短暂的宁静之后,雨夜再次传来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两人屏住呼吸,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待那动静声彻底消失了,范伸才起身去牵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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