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太阳都已经挂在了头顶,庄民国额头上的汗滞不停往下淌,庄玉春被当爹的好生护着,但到底天热,他穿的小背心也湿漉漉的,小脸绯红,庄民国只能尽量弯着腰身替儿子遮挡几分。
田埂上头,朱大军敲了锣。
三声锣鼓过后,在田里忙活的社员纷纷田埂上走,排着队依次在仓管员交了锄头镰刀,这才招呼着各自回了家。
庄民国生得高大,几个大步就越过了人,没等大队的妇人把话头子扯到他头上,先带着庄玉春去大哥庄民安家接了老大玉林。
庄家人口不少,爹庄炮仗,娘向桂芬,生了兄妹四个,庄民安是大哥,庄民国是二哥,下头还有三妹庄大萍,四妹庄大娟,庄大萍庄大娟早就嫁了人,庄民安早年娶了刘春枝,生了两闺女,如今也没个大名儿,都是大妞二妞的叫着,庄民国娶了隔壁村陈家的闺女陈夏花,生了两儿子,大儿子庄玉林不过五岁,小儿子玉春还不到三岁。
农家孩子干活早,八九岁就能帮着洗洗刷刷的了,庄玉林年纪小,庄民国怕晒着人,没敢把他带出来,送到大房让庄大妞庄二妞帮着看一下,还给了她们姐妹一人两颗糖块。
庄家穷,买的糖块都是供销社最便宜的那种,还是上回家里招待人特意买来剩下的,庄大妞两个接了他的糖,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对活了两辈子的庄民国而言,他却知道都是假的。
上辈子庄大妞庄二妞也是这样表面应得好好的,回头就对玉林不理不睬,还不时当着他的面儿说些不中听的话,他们二房两个儿子,大房只有两个闺女,他大嫂又一心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不喜欢闺女,庄民国素日偏疼他们姐妹两分,结果就因着这两分偏疼,结果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庄大妞庄二妞竟然欺负起了玉林玉春两个堂弟。
至于他那被人称赞的大嫂所做的事...
庄民国脚步加快,不一会就到了庄家。
庄玉林就坐在院子里,盯着地上的虫蚁发呆。突然灶房里吼了一声,把他给吓了一跳:“庄玉林,给我打盆水进来!”
还没等庄玉林应声儿,灶房跑出个扎着小辫的姑娘,模样有些黑,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小小年纪就尖刻着一张脸,张口就骂:“庄玉林你个吃白饭的,叫你打个水你屁股粘地上了,我看你懒死得了,整天白吃白喝...”
庄玉林五岁了,长得瘦瘦小小的,闻言瞪着黑漆漆的眼不服气的解释:“大堂姐,我没有吃白饭。”他爹有给粮食。
他白天也有跟着二堂姐去后山拾柴火的,庄玉林还想拖着往家里放,不过二堂姐不让。
庄大妞见庄玉林还敢瞪他,那一双眼像是把她看透了一般,庄大妞越发恼怒,拾起一根枝条就要朝他打过去。
庄玉林不过五岁,哪里是庄大妞这十二三岁数的对手,没跑两步就被庄大妞给追上了,庄大妞一边挥手还一边恶狠狠骂:“我叫你跑,你就是个吃白饭的,你们一家都是吃白饭的,不要脸的货色...”
竹条眼见就要落到庄玉林身上,庄民国一把推开门,几个大步上前接住。
庄大妞下手可没留面儿,庄民国手心儿都颤了好几下,要是这枝条当真打在庄玉林身上,庄民国简直不敢想象。
他发狠的抬起头,眼都红了。
庄大妞也没想到二叔庄民国会回来,心里有些慌,但她很快就推到了庄玉林身上了:“二、二叔,不是我,是他,是堂弟她不听话!”
怕他不信,庄大妞加重“不听话”这几个字。
半大的男孩本就是淘气的时候,庄民国本就心疼大房这两个被大嫂重男轻女的闺女,几乎每回把人送来都会叮嘱他两句,叫他要听堂姐的话,庄玉林最开始见了他倒是会说几句堂姐对他不好之类的话,庄民国心大,觉得是小孩子玩闹,也一贯没管,久而久之,庄玉林不说,庄大妞姐妹知道他不出头,做派更是得寸进尺起来。
庄民国瞪圆了眼,打断她:“我瞎吗?你堂弟在院子里可没招你惹你,你欺负人还往玉林身上泼脏水,我可得好好问问大嫂到底是怎么教的!”
大嫂刘春枝几人正站在身后。
大哥庄民安也是个老实的,见这剑拔弩张的,还很是不解:“都站在门口做啥,快进去。”
刘春枝眼咕噜一转,在庄大妞身上狠狠瞪了眼,附和起来:“可不呢,她二叔,快些进去,你看你,还动火做啥,咱们也都是当长辈的了,爹娘还在外边站着呢,有啥话咱们进去再说。”
以刘春枝的眼,自然是看出来跟庄民国对上了自家的闺女,晌午村里的都家来,可不能让人给看了笑话,自己生的闺女她还能不知道是啥性子不成。
庄民国上辈子老实巴交的,向来听不出他这位大嫂话里的意思,这回他却顿时听出来了两层含义来。
一是提点他是当长辈的,叫他别跟当小辈儿的计较,二来又点了庄家老两口在后头,他挡着不让进,放以前这就叫不孝了。
庄家个个都人高马大的,又没出甚好吃懒做的,能成红太阳大队出了名儿的贫穷户,追根究底还是出在老爷子庄炮仗身上。他早些年摔断了腿儿,一到天冷就发作,两家人为了治这腿儿,家里的钱都给搭进去了,还落得个穷得叮当响的名头。
红太阳大队虽说不富裕,但一般的人家逢年过节还能扯上一身衣裳,锅碗瓢盆至少是有的,刘三婶家这等工人家庭咬牙买个缝纫机,在村里也出尽了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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