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瓷还有粗活和细活之分。
像民间走街串巷喊的“锔锅、锔碗、锔盆、锔大缸……”,锔的是普通生活用品,这就是粗活。
而细活所用的工具更加精巧细致,锔钉也更雅致好看,多是用来给达官贵人修复古董宝贝,也有“秀活”之称,主要是为了观赏。
毫不夸张地讲,苏瓷的古董修复技术,许多顶级大师都比不上。
但在眼下这特殊的境况里,那些花俏的技术都用不上,她只需要拿出一两分的功力,去给普通人家锔点锅碗大缸,赚点小钱。
进城后,苏瓷先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
她在杂货间一般的空间里翻找一气,找出了一条不起眼的黑色薄方巾,和所需要用的货郎扁担。
扁担的一头挑着带有抽屉的木头箱子,里面装着金刚石钻头、钻把、钳子、小锤子,鸡毛刷子、细绳子、厚布、白灰粉、锔钉和顶帽等东西。
木箱子上放有弓子,支架上用铁链挂着一面小铜锣,两边又挂着小锤,只要走起路来,小锤就会敲到铜锣,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扁担另一头挑着小马扎,干活的时候拿下来坐。
苏瓷当初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纯为了怀旧,二十一世纪哪里还能看到这些东西。
结果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天,她真会挑上这扁担,出去干这种粗活。
现在是计较不得这些了,能赚点钱就行。
在饿肚子面前,还讲究什么粗细。
找好东西后,苏瓷用黑方巾把自己整个头都包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年头上,没有合法的自由经济市场,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得小心一点。
弄好行头之后,苏瓷就在地处比较偏的民舍小巷里吆喝了起来。
她故意放粗声线,拖长了尾音喊着:“锔碗、锔盆、锔大缸……”
先时走过两条巷子,都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条巷子,终于有一个妇人出门来,小声询问了她几句,让她进了门。
妇人家有两个大瓷碗要补,询问了苏瓷锔碗的价钱,觉得可以才让她进门去的。
这年份富裕的人家不多,瓷碗大盆碰裂了也舍不得丢,能花一点小钱修复起来继续用,当然比去买新的更划算。
苏瓷进门,找地方放下马扎坐下来,打开抽屉,先拿厚布盖到膝盖上。
她接过妇人拿过来的大瓷碗,先用刷子把裂口残渣处理干净,然后把碗拼接到一起,再用带钩子的线绳在碗上绕几圈,把碗固定住。
对好了裂缝用小锤子敲一敲,把缝隙敲实。
接下来就是用弓弦和金刚钻头钻小孔,操作起来像是在拉二胡。
苏瓷把头包得十分严实,干起活来心无旁骛,额侧闷出了汗也不管。
妇人家的小孩子觉得很好玩,拿了小板凳坐在苏瓷近前,就盯着她钻眼儿。
妇人看苏瓷身娇体小的,原本还担心她的手艺。现在看她修补得认真且熟练,动作比那些老锔碗匠还干脆利索,钻孔钻得极快,也就放心了。
妇人盯着苏瓷看一会,只见她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大而黑亮,漂亮的杏仁眼,睫毛也浓密且长长的。而眼睛周围露出来的皮肤,也白皙细嫩得很。
妇人继续打量她的身量,笑着问:“你是丫头吧?”
苏瓷笑着点一下头,没抬头也没出声。
她继续钻她的孔,钻好后上锔钉,再用小锤敲实,每一个步骤用的都是巧劲。
妇人看她专心干活不爱说话,又问了她几句话就没再出声了。
苏瓷专心把两个瓷碗锔好,让妇人拿去接水看看漏不漏,确保不漏后,就拿钱收拾东西走人了。
苏瓷挑着货郎,沿着巷子继续走下去。
之后又进了几家门,修了几只碗,锔了两个盆,还有一只茶壶,被人好心送了一个煮红薯,凑合了一顿午饭。
城里人没有地种,每家每户有一个粮本,每个月有定量的粮食发放。
但放的粮食不富余,每个月没到月底就吃光了,于是只能拿钱去黑市买粮食,而黑市上便宜且量多的,就是红薯。
眼见着太阳斜了西,苏瓷数了数手里赚的五毛钱,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斤数粮票,对自己第一天的战果还算满意。
这年代大多数工人的工资也就二三十一个月,她能赚到这个钱,自认为已经非常不错了。
数完钱拉开方巾透了会气,苏瓷挑起货郎打算做最后一单。
在巷道里吆喝了一气,又有一个华发老爷子叫住了她,想让她帮忙锔个盘子。
苏瓷跟他进了屋,只见他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青花瓷盘,碎成了两半。
看到瓷盘的一瞬间,苏瓷的瞳孔骤缩了一下,凝起了亮光来。
老爷子穿着十分朴素,把盘子拿到她面前,温声问:“师傅,这个你能修不能修?”
苏瓷抬起目光看老爷子一眼,开口道:“能修,但是工具没带。”
老爷子笑了一下,“你那箱子里不是工具吗?”
苏瓷说话简单利索,声音哑得有点雌雄难辨,“那是干粗活的,您这是细活,这么修就糟蹋了。”
听到这话,老爷子脸色瞬间变了一下。
苏瓷清一下嗓子,继续道:“您这是元代的青花瓷,货真价实的宝贝,随便修一修,您不会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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