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打照面,林建国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正眼看过自己的女儿了。
上身一件破旧的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袖口和衣角已经磨糟了,补丁已经看不出颜色,下身的棉裤短了一节,膝盖和屁股上也补着补丁,鞋子也是农家做的土布鞋,鞋面补丁缝里钻出几根乌拉草。
再往脸上看去,林建国有些恍惚,林然然长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苏二妮,倒是像自己十岁时病死的娘。
大大的薄皮杏仁眼,小巧高挺的鼻子,花瓣一样天生含笑的嘴唇,以前饿的塌陷的双颊圆润了起来,要不是脸上还泛着不健康的黑黄,倒真是十里八乡都没有的俊俏姑娘。
“长得再好也是个残废。”林建国想起王招娣说的话,“她已经克死两个人了,我倒不怕她克着我和娇娇,这要是对你和家宝有什么妨碍,我也不用活了。”
“对,不能再留她祸害家里人了。”
林建国收起因想起母亲而升起的那点儿柔情和愧疚,磕了磕烟袋。
“你爷生前给你订了门亲,人家请媒婆过来提亲了,我已经答应了,你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嫁过去吧。”
纳尼?!
林然然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林建国错开眼睛,咳嗽一声,“你爷给你结的可是老顾家的长孙,这些年老顾家虽然不太好,但人家娃出息,在部队当兵,每个月都有补贴,你也不小了,还是个半残废,要不是你爷你也说不上这好亲。”
“哎呀,可不是~~”王招娣在旁边夸张地大声说,“谁不知道新发村的老顾家啊,那可是大户人家,青砖大瓦的房子住着,部队的津贴拿着,以后还能随军去做官太太,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
林然然没应声,林建国两口子也不是来和她商量的。
她一脸懵逼地回到西屋,坐在炕沿上,仔细搜索原主的记忆。
原主的爷爷的确提过,他和邻村顾狗剩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年轻的时候说过以后结儿女亲家,没想到两人生的都是儿子,就约定孙子辈结亲。
顾老爷子的大儿子顾松江一直在家务农,娶了同村的宋春花,小儿子顾长河早年就跑出去参加革|命了,在外面成了家,只有一个儿子,顾磊。
而和原主定了娃娃亲的,就是顾磊。
后来顾老爷子去世,顾长河出事被下|放到大兴安岭农场劳动改造,他妻子杨舒影带着顾磊回到新发村和他大伯哥一家生活,后来顾磊十几岁就跑去当兵,一直没回来。
林爷爷还曾经张罗着想寄点东西给顾长河,因为王招娣一顿作闹才作罢。
后来林爷爷去世,林家和顾家再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提起婚事了?顾磊回来了?
不对!
这件事整个透着蹊跷。
第一,婚期太急了,庄户人家一般都是过年前嫁娶,既不耽误农活儿手头也宽裕,而现在正是要春耕的时候,地里的活儿正忙,哪怕自己下工了也得去自留地忙活,王招娣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过自己这个劳动力?
第二,虽然现在还不流行自由恋爱,但就算是娃娃亲结亲也不是这个流程啊,快十年没联系了,男方总得来家看看姑娘怎么样吧?再说全村都知道她耳朵不好,顾磊毕竟是当兵的,再不好也不太可能娶个残疾人啊……
还有最重要的,林然然可没忽略王招娣和林娇娇幸灾乐祸的看戏眼神和林建国眼中一闪而过的歉疚。
这事儿不对劲儿。
第11章
第二天一早,在大食堂出完工,林然然顺路去了林卫党家一趟。
敲了敲虚掩的院门,来开门的是林卫党的爱人,杨桂兰。
杨桂兰40多岁,性格开朗干活儿爽利,大儿子在县城厂子里上班,二儿子在县里上初中,孝顺田奶奶,照顾林卫党,田里屋里两手抓,在林家和乡亲中很有威望。
“然然来啦?”杨桂兰热情地拉着林然然的手往屋里走,“哎,几个月没见,长个儿了。”
“杨婶儿,队长没在家吗?我想找他打听点事儿。”
“你还不知道你林伯(bai),哪能闲得住,现在应该还在地里呢。”
杨婶拉着林然然进屋坐在炕上。
“有啥事儿跟婶儿说,我比你林伯好使。”
她给林然然端来白糖水,拉着她的手打量着,感觉几个月没见眼前的女孩变了好多,脸上有点儿肉了,个子也高了点儿,最重要的是眼神不再死气沉沉,透着鲜活的生气儿。
林然然把林建国让她过几天嫁去顾家的事说了,声音难过低沉。
“杨婶儿,我知道这是爷爷给我定的亲,我爹我娘也不能害我,可我从没见过顾家人,他家的情况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么着急让我嫁过去,我害怕……”
“折寿呦!个得天瘟的林建国,这事儿保准有猫腻!”杨婶气得直拍大腿,她素来看不上林建国和王招娣的做派,“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有婚嫁的?再说王招娣能好心给你找个好的?”
“然然,你别着急,我表妹妯娌的娘家就是新发村的,我让她去打听打听。”
“要是个好的咱就去看看,要是不好,你伯和你婶儿绝不答应,现在可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杨婶心疼地拍着林然然的手。
“谢谢杨婶儿,您千万别和别人说这事儿,要让我爹知道,他得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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