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自己以前的老部下辗转传来消息,顾磊偷跑到他那儿要当兵,他收下了。
这些年每每想到那个稚嫩的少年倔强地担负起生活的重担,顾长河的眼睛总是湿润的。
后来,这个倔强的,坚韧的,刚出生时紧紧攥着他手指的,他最爱的儿子,牺牲了。
顾长河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他还是领兵破敌的统帅,还是那个年少起就见证了太多死亡,并且现在仍然在不断见证死亡的人,他还是一辈子都在战斗的战士。
所以,他只给自己一周的时间哀痛。
却深切地知道,痛入骨髓地知道,自己生命中重要的那部分,融入血肉灵魂的亲人,永远不在了。
疏影怎么办?自己柔弱但坚强的妻子,被自己拖累拒不离婚的妻子,得知自己最爱的儿子牺牲了能承受得了吗?顾松江会善待她吗?
农场前几年明确规定不能和外界联系,这两年规定放松了些,外面可以寄信寄东西来。虽然没收到过信,但顾长河知道,现在形势不明朗,家人少和他联系也是对家人的保护。
可疏影现在怎样了?
浑浑噩噩地翻了一下午地,收工后集合排队等着集体回宿舍。
“顾长河,出列!”班头赵刚走过来高喊一声。
“到!”顾长河愣了一下。
“跟我来!”赵刚喝了一声转身走了。
跟着赵刚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
“顾将军,快坐,”赵刚抽出椅子,满脸的焦急,“家里来包裹了,快看看有没有信。”
赵刚是劳|改农场当地雇佣的看管人员,刚刚20出头,表面对劳|改犯很严厉,但他心地善良,私下能多照顾就多照顾些。
尤其听他舅舅说起顾长河是他当兵时的老团长,当年他带兵打仗时的勇猛果决,对顾长河更是崇敬亲近。
顾家的事他早就听说了,看着顾将军花白的头发和依旧高大但却不再挺拔的腰身,也很担忧着急。
今天邮递员送来包裹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顾将军在农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收到过家里的包裹,难道他大哥转性了?
顾长河看着桌子上大大的包裹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急切地用颤抖的手解开绳子。
绳子只是简单地捆绑着,包裹已经被检查过了,里面东西很多,他只顾着埋头翻找信件。
终于在包裹的边角翻出来封信,信封上写着“顾长河亲启”。
不是杨疏影的笔迹。
快速地打开信纸,顾长河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
写信的人仿佛知道他急切地心思,信开头就写了杨疏影的情况,得知儿子的死讯,精神受到刺激,自我封闭,不记事了。
虽然说的隐晦,可顾长河知道,妻子疯了。
他用拳头紧紧地抵着嘴唇,浑身颤抖地趴在桌子上。
赵刚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过了好一阵顾长河才重新直起身,擦了擦眼角,长出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林然然接着自我介绍一下,简略说了自己的身世和处境,没有一丝隐瞒地讲述了顾松江家做的龌龊事,再讲到她自愿嫁过来,顾家两房分家,她带着杨妈妈在顾东海的帮助下暂住在山下的土坯房里,她打猎为生照顾杨妈妈,还提起他的老领导齐卫东正好在村里的牛棚下放,她也会尽量照应。
信的最后写道,顾伯伯,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娘,这两天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好了很多,会有痊愈的一天的。随信寄上吃食衣服用品若干,您安心改|造,保重身体,早日回来和娘团聚。
看到自己大哥一家虐待妻子,妻子身上青紫交加,顾长河震怒得浑身发抖,眼睛赤红,看到林然然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亲生父亲卖了当童养媳,一个人扛起养家的重任,打猎照顾疯婆婆,顾长河也心痛怜惜不已,发自内心的感谢她。
如果没有她,妻子不知道会什么样,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
平静了一下情绪,顾长河拎起包裹,手里掐着信件走回宿舍。
宿舍是以前伐木工的板房改造的,掀开门口厚重的棉帘子,一张长长的大火炕住着7、8个人,屋里返潮的利害,阴冷阴冷的,炕头连着炉子,一群下工的劳|改犯正围着烤火取暖。
“老顾!班头找你啥事儿?”谢卫军跑过来,“家里来包裹了?弟妹有消息了?”
“嗯,家里来信了。”顾长河坐在炕上,把信递给谢卫军,都是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了,这些年相互扶持熬过来,熬不过的都去了,就剩这几个了。
几个人传看着林然然的信,看完都沉默了,谢卫军把信递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啊,没事,”顾长河回过神来,“多亏有这个林然然,我也能放心,村里还有东海和乡亲们照抚着,不会有事儿的。”
顾长河安慰着战友也安慰着自己。
“对了,看看然然给我寄什么来了。”
他打起精神,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棉鞋、雨靴、护膝、棉袄棉裤……
“老顾,这个林然然不简单啊,一般城里人都没这么多好东西~”谢卫军睁大了眼睛,惊讶极了。
“应该是用分家的钱买的吧。”顾长河也明白了林然然的用心,她能给他寄来这么多好东西,证明也能把杨疏影照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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