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老,小的小,个个神色都有些激动。
院子里已经是人挤人了,见明好来的时候,众人还是让了让,让她渐渐挤着往屋子里去了。
屋子里也有一群人,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明好只认识大哥沈图刚,其余的人她最多也只是眼熟罢了。
他们正在屋子里争吵什么。
“这事情是当时大家一起决定的!没道理出事了就让英亮一个人扛!”
“就是!咱们不偷不抢的,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吃一口饱饭,早些年……”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挠自己的头。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些什么政策什么东西的咱们老百姓不懂,但是却也知道不做亏心事!英亮带着大家一块儿种田,一块儿干活,碍谁的事情了!怎么的就要跟咱们过不去!”
一群人越说越是愤怒。
“不行!这一次不能再这样了!我们想好了!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一家老小九口人,我们现在就去要说法!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对,我们全部去那边门口坐着,就不信他们不放人!”有人挤在里面吼着。
明好这边,瞧着眼前这一个个神色激动的人,脑海里刷刷回响之前在饭店里偷听到的那些话,企图能找到一点端倪。
正说着呢,就听外面有人喊着。
“六叔公来了,别挤着。”
就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牙齿也没剩下几颗,还是两个后生扶着进门的,他手里拄着一根竹根拐杖,走一步就要摇晃几下。
此时六叔公一脸的老泪纵横,“英亮哪——这要坐牢让我老头子去坐,要不是当时他做了决定,我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一边说,一边就要捶自己的胸口。
沈图刚赶紧扶着他坐下,瞧着那两个后生眼神有些责备,欲言又止。
老人似乎是看出沈图刚意思,说道:“你别怪他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要瞒着我做啥,眼睛却还没有瞎,让我躺屋子里享福,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还不如让我死了!”
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明好,其实有些茫然,她知道村子里的人对老头儿都特别尊敬,只不过她好像已经没有太多记忆了。
她仔细想了想,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的,不过就是短暂的画面。
胖嘟嘟的小明好,在这村子里特别不开心。
她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周围的这些人,这些景象完全是陌生的。
她一个人无所适从。
为什么爸爸说要回来反而再也没有回来,为什么来了一个叔叔还要带走他,为什么她会来到这有着大樟树还有各种狗狗跟鸡鸭乱跑的地方?
还会有那些小孩子,在她面前说她克人,说她是孤儿,说她没有爸爸妈妈,说她……
小明好一边哭一边跟那些孩子掐架,凭着一股孤勇以及体重的绝对优势,直接上口咬人,哪怕被打也不松口的狠劲,总让别人讨不了好。
泼辣的妇人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看自家的孩子留着牙齿印哭着回家,拎着棍子气哄哄过来讨说法。
小孩以为自己有母亲撑腰,没想到才刚得意地朝明好吐舌头,转头就被自家老娘打了,“我让你欺负明好,我让你不懂事,我让你厉害!明好啊,你伤着没……”
然后,再也没有孩子欺负自己。
再然后,跟二哥几个关小黑屋关出了革|命感情。
再再然后,明好成了十里八乡最命好的那一个。
明好想着想着,眼眶有些包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咬着嘴唇,忍住了。
以前有些事情她不懂,总觉得平常,再回首的时候才发现,为了让她能够融入这里的生活,能够跟别的孩子一样长大,也不知道老头儿操碎了多少心。
这样的老头儿,怎么能有事儿呢!她怎么允许他有事儿!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因为又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应和刚才老人的话。
“叔公,你说得对,当时多艰难,咱们一亩田产稻子多少?顶多也就是几百斤,后来……这个村上千斤,那个村两千斤,最后五千斤也出来了!听说外地还有上万斤一亩的……当时英亮才什么年纪,愣是就报几百斤,最后不是成了反面典型被抓了……”
“那时候啊,也是咱村团结,英亮硬扛着,就是不肯松口,这再改咱们村就要饿死人了!后来怎么样?直接被关起来了,咱们村换了谁谁都不肯当这个管事的,都一口咬定那个数,再不能超的,后来这么一级级的闹,听说是有人帮拍电报到上头呢,也幸亏的有人过来查,总算是纠正了过来,哎……”
“那年也就咱这附近几个村没饿死人,想都不敢想啊。”老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接着,又有年轻一些的,估摸着也就是四十岁上下。
他笼了笼袖子,接着说道:“后来发展生产,有一年不是要搞什么改革,非要推广咱种那个什么……什么高产作物,可那年干旱了,幸亏的咱们外围也种了,里面种了好多红薯,最后秋收的时候,总算是能够填饱肚子,多少村子过咱们这边借粮食才能勉强半饱……”
那种饿肚子的日子,再也不愿意回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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